2004年,由文學作家白先勇主持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從臺北國家戲劇院展開首演後,即於兩岸三地、美國、英國和希臘等展開巡演,演員身上的手工蘇繡戲服絕美,身段細緻柔美;舞台融入書法與書畫,極簡雅緻,凸顯演員的唱唸做打,居中調配的正是投入舞台設計超過30年,同時也是臺北表演藝術中心總監王孟超。
「第一次讀劇本時,千萬不要想著做舞台設計,而是以編劇、導演、演員,甚至是讀者的觀點,先去享受第一次閱讀的感動。如果只是隨著劇本、劇情的推進,故事走到這裡需要一個窗戶,這邊需要一個門,就放上舞台,這個不叫舞台設計,比較像是室內裝潢。」天主教輔仁大學英國語文系的教學方針認為學好文學才能學好英文,因此重視文學分析、解析及比較故事,也就訓練出王孟超超越劇場科班生的視角。
王孟超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新象活動推廣中心擔任行政,當時適逢白先勇製作《遊園驚夢》成立製作小組,王孟超因而有機會與擔綱舞台設計的大師聶光炎接觸,得以一窺舞台設計之窗,且也因工作之便與雲門小劇場結下緣分。
王孟超離開新象活動推廣中心後,參加雲門第三屆小劇場技術訓練班,隔年,雲門舞集十周年製作《紅樓夢》,邀請美國華裔舞台設計大師李名覺設計舞台,王孟超擔任李名覺夫婦的「地陪」,得以參與所有的設計製作,以及林懷民和李名覺兩位大師火花輝映的對談。首演後,他陪同李名覺夫婦前往花蓮旅遊,有了更深入的接觸和請益,促成他決心前往美國南加州大學攻讀舞台燈光設計。
青春版《牡丹亭》 回復崑曲雅部
「人生是個圓」,王孟超如此形容他的劇場經歷。回臺後,王孟超重回雲門,人生的第一、二部代表作《流浪者之歌》、《水月》也於此完成。《流浪者之歌》是由赫曼.赫塞根據佛傳故事改寫的同名小說出發,講述求道者虔誠渴慕的流浪生涯。創作時,舞蹈家林懷民建議以稻穀做舞台設計,王孟超本以為簡單,沒想到實際執行卻超乎想像的困難。「一般人沒有這個經驗,在曬穀場玩稻穀,皮膚是會癢的」,所以,每次演出前,都須先將稻穀以農業機器篩去粉塵,再進行染色、烘乾等程序,避免稻穀放久褪色。
每次開演,足足3噸半的稻穀,以人工吊掛至舞台頂,再讓稻穀從天而降,如雨、如瀑,如荒漠砂礫般,灑落在入定的僧人和舞者身上,伴隨著空靈肅穆的喬治亞民謠或慢或快的舞動,空氣時而擾動,時而緩慢遲滯。結尾時,由微彎緩步的舞者拿著釘耙,在布滿舞台的稻穀上畫上大大的同心圓,這緩慢重複又寂靜的動作持續10多分鐘,觀眾的心也跟著舞者沉澱修行,就像是回到古早,「表演是一種儀式,雖然後來演變成娛樂的一環,但《流浪者之歌》將觀眾帶回到表演的儀式和本質。」王孟超說。
2005年,王孟超再度與白先勇合作,這次是兩岸三地大製作——青春版《牡丹亭》。「做青春版《牡丹亭》,是在恢復崑曲原有的『雅』字。」湯顯祖所撰寫的《牡丹亭》,原本有55折,經過重新編排後,青春版《牡丹亭》僅剩3本29折,40多個場景,講述柳夢梅和杜麗娘情深而又復生復死的愛情故事。
「原先第一版的舞台設計,也是寫意,不過以比較寫實的概念去做,有傳統戲曲不常見的牆、屏風等等。但為延續『雅』字,我全部拿掉,讓整個舞台更簡單。」王孟超一改傳統崑曲的雕梁畫棟,改以投影布幕作畫屏,並以高低舞台營造不同的氛圍。但即便如此,將崑曲推到劇場仍有其困難,因為崑曲的場景多,卻往往台上只有兩個演員,一唱就是半個小時,久了觀眾會覺得沉悶,「所以,如何以現代的設計把空間切割,使之有空間感,讓演員可以在空間中發生故事。」原本劇中有一幕屏風掛一幅杜麗娘畫像的場景,王孟超改以藤條編成、從天到地垂掛下來的簾子掛上畫作,即便杜麗娘躲到簾子後,觀眾也得以窺見她的姿態。
《快雪時晴》流暢穿越五代
擅長崑劇、舞蹈的雅,王孟超對繁複的舞台設計也駕輕就熟。2007年國光劇團將書法家王羲之寫給好友張容的〈快雪時晴帖〉,新編成史詩般橫跨5個朝代的故事。為了讓時空穿越流暢,王孟超一開始即設定使用轉台,「轉台一定要寫實且寫意,寫實的部分就用幾棵樹,有幾棵是固定不動在轉台之外,有幾棵在轉台上,配上幾個戶外的屏風。」
原本,王羲之在屏風內煮茶,轉台一轉時光改變,變成大戰的場景;再轉,即到了五代十國盜墓的場景,唐太宗昭陵六駿的石刻做成立體浮雕,做的有些殘破感,讓場景似在古墓中的迷宮;再轉,即到了戰亂的民國,六駿的背後是戰後斷垣殘壁等等的場景,讓演員可以進進出出,「只是,排戲很辛苦,導演要隨時轉換位置,因為觀看的鏡框不斷的轉換。」
10年後,2017年《快雪時晴》重新上演,導演不同,舞台設計美學也被要求改變。「10年前的場景多半非常寫實,但時代、條件、美學不同,特別是影像發達,可以做的改變更多。」王孟超延續以轉台變換故事場景,但改變材質,使用大量的壓克力片,把六駿直接投影在壓克力片上,且用動態演繹;清朝的場景,就用舞台上的壓克力和空中的壓克力,轉動後上下結合形成清朝的宮殿;再透過轉台移轉,讓上下壓克力板產生錯位,造就博物館場景,時空的轉移和穿越,更顯神奇且魔幻。
創造空間讓投影進駐
王孟超不諱言,投影的運用比重越來越高,舞台設計除了為演員、演出創造空間,現也得讓投影進駐得以運作。「一開始,投影受限於亮度和技術只能做半靜態或半動態的,多數僅擔任背景告知,因此早期甚至我還得自己做影像。但現在越來越專精、精密,也成為專業的一門學問和設計,投影比重越來越重。」
2020年重新搬演的《閻羅夢——天地一秀才》,歷經多位舞台設計,後由王孟超接手設計,由於結構巧妙能改的不多,王孟超於是加入更多的投影技術,「我必須創造一些空間或環境讓影像可以被發揮,所以設計更簡化。」王孟超除了處理閻羅王的角色進出,以及部分寫實空間比如客棧等等的設計外,其他就透過幾片背照幕和布幕讓投影可以營造出穿越地獄、時空的穿越感。以往寫實舞台布景、時空轉換告知的功能,現幾乎已被影像取代。
在劇場工作30年,王孟超和當代表演大師多有合作,卻仍謙沖虛懷,他始終牢記林懷民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在臺灣成名很容易,要維持成功卻很難。」雖是一句簡單不過的哲理,但他相信唯有把技術變成技藝,一刻不懈怠,才是維持頂尖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