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遺忘最基礎的工作,就是讓蒙塵已久的史料,重新回到觀眾的視野。文學藉戲曲展演了時間的流動、情緒的轉化,以及人際的互動。透過表演藝術閱之彼此人生軌跡,在真實與虛構的交織辯證下,我們將能一窺編劇如何建構出當代新編戲曲,直抵人生核心的真實。
越過遼闊文學稜線
導演伍姍姍攜手知名編劇施如芳共同思索,哪一位文學前輩的精神,最適合透過戲曲重現江湖?於是,一個或許現在大家已感到陌生的人物──臺灣第一才子呂赫若進入布袋戲文本,躍上舞臺!看到這樣的大膽創新,臺北木偶劇團團長林永志同感這題材值得被更多人認識,讓呂赫若的生命故事得以再現,新戲《赤子》於焉誕生。
施如芳在一群熱愛傳統戲曲劇團夥伴支持下,勇敢踏入這場融合意識與歷史的激流。「為布袋戲尪仔(ang-á)設戲,融入布袋戲的傳統經典文本。」施如芳說將臺灣近代人物融入傳統布袋戲的敘事結構是前所未有的挑戰,但她選擇從場景營造心境,透過經典布袋戲行當、身段與口白,展現呂赫若在動盪社會中的掙扎與堅毅。這不只是文學的轉譯,更是藝術表現型態的突破,透過布袋戲戲偶與樂師之手,文學不再只存於紙上,而是躍動於舞臺之間,觀眾在戲偶的細膩肢體與深刻情感中,看見文學才子的光芒,感受到臺灣歷史的脈動。
「寫劇本就是穿越,隨著生命流動,等待成行。」對編劇家施如芳而言,戲曲美學沒有邊界,劇作是對時空的探尋與對話。根據呂赫若的文學觀,施如芳相信他在二二八事件發生後,選擇投身革命行動,卻在鹿窟意外遭蛇咬死。「呂赫若人生最後幾年雖沒有再發表過文字,但他必然認定自己仍走在文學苦難的道路上。」施如芳說,文學之「筆」猶如布袋戲武俠劍影,傳承劍俠戲畫龍點睛的象徵性元素。呂赫若在時代夾縫中以筆為劍,反抗壓迫,最終因投入地下運動而陷入危險,他的生命基調與創作精神,恰如劍俠戲中的豪情與悲壯,這股張力也成為導演伍姍姍豐沛的靈感泉源。
穿越戲曲美學邊界
《赤子》以「夢想未赴開花,我猶原欲拚殺到底。」開拓想像,追尋文學的精神思想貫穿劇作,是編劇與導演來回切磋,領略戲曲的虛實迴盪,埋進得以觸動觀眾深層情緒的語彙,即便滿地荊棘仍對理想持續「拚殺」的追求及對自由的嚮往。
然而戲曲在多樣性表現的活力下,如何讓畫面、故事,場景的轉換,能隨遇而安的延續開放與寬廣。
「我們要做耳目一新的戲劇!」導演伍姍姍想要用聲音打造一場別開生面的內在感官體驗:「呂赫若是臺灣新文學運動的重要旗手,擔任無線電發報工作。」她馬上聯想到摩斯電碼敲打的節奏,特別邀請聲音藝術家豪爾赫˙巴赫曼( Jorge Bachmann)參與《赤子》。豪爾赫擅長試探日常生活中奇異、獨特而細緻的聲響,並聚焦於極簡模組合成器,大家一拍即合。
戲曲音樂的無邊界性在此一一奏出,當代音樂與傳統文武場大匯演,融入沉浸式的音景作品感受到呂赫若的內心起伏,營造當代劇場的嶄新敘事手法,將觀眾帶入日治時期的臺灣社會中一次次徒勞無功的起義,隨著時空漸次堆疊及反覆重塑主角的生命樣態,凝聚成戲曲藝術的結晶。伍姍姍認為真正的「跨界」不管視覺或聽覺上都要非常吸睛與抓耳,才能迷人而透澈。
「臺灣布袋戲永遠是演出的主體,當代只是傳統的更新。」伍姍姍以這句話點出了戲曲藝術的核心,在時間的流動中不斷淬鍊與演進。她認為,戲曲的精髓來自於世代累積的扎實功夫,在嚴謹的規範中,戲曲得以重新定義,展現表演藝術的深度與價值。走入劇場宛如一則逼近生命的巨大隱喻,使觀眾與布袋戲尪仔(ang-á)從容悠遊在現實與幻想不同層面。
扎根於流動中的文化
而文學的定義是什麼呢?呂赫若揭示「文學,學習一切事物。」對他而言,文學不僅是文字的堆砌,而是一種不斷探索與學習的過程。施如芳視他為人道主義的先驅,創作中從不控訴時代,卻又將其昇華為對生命的無限探求。當龍瑛宗問呂赫若:「是做音樂,還是文學?」施如芳則認為對呂赫若來說,音樂與文學並非二選一的問題,而是相互交融的藝術表達。文學的學習雖是世界萬象的學習,但唯有付諸行動才能翻轉文學的可能性,正如呂赫若曾以布袋戲描寫日本戰神源義經,施如芳的劇作亦透過傳統布袋戲的文本,注入視覺與故事性的吸引力,這不僅是戲劇藝術的突破,更是文學在時代發聲的展現。
「邁入下一個里程碑,我們希望為臺灣布袋戲做點什麼。」伍姍姍肯定戲曲藝術擁有跨越時代的韌性,不管是工藝、音樂都承載著歷史的厚度,也映照著當代的精神。臺北木偶劇團積極向下扎根,透過美學與創意的培養,推動兒童親子布袋戲試演發表與校園推廣,讓新世代從小感受戲曲的魅力。同時,他們持續創作高質量、高娛樂性且具思想性的作品,拓展戲曲的表現形式,讓這門藝術在變遷的時代中展現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