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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紅叢中一點綠

  • 文:陳建銘
  • 圖: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張閔鈞、閩南嶼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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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閔鈞(中)感念兩位為國寶老師──小咪(右)、王金櫻(左)對他的指導。(閩南嶼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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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仔戲一向以女性扮演的坤生當道,無論是外貌、聲嗓、身段都來得比男性更具有迷人魅力,因此使得男性小生相當少見,然而此次「歌仔上青-2023全國歌仔戲比賽(後簡稱『歌仔上青』)」專業組冠軍得主張閔鈞便是其中之一。

曾經在戲臺下看過他的婆婆媽媽們,不在少數,甚至對其為之瘋狂,得知此次他將參加「歌仔上青」比賽,甚至為他燒香祝禱、準備補品,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欣賞的演員可以獲得最佳榮耀。究竟,他是如何在滿是女性的舞臺上突顯自身優勢,不禁令人好奇男性小生的成功之路。


家族戲班的孩子 堅持藝術精進

「我從小在中部的戲班家族長大,我的爸媽也都是在戲班認識,耳濡目染之下,我很喜歡看歌仔戲,也在家學戲,國三那年,經由家人介紹又到臺中小金枝歌劇團演出,受到團長林美雀影響甚深。十五歲起,由爸爸載著我開始四處接外臺戲,直至高中畢業後,準備報考國立臺灣戲曲學院(後簡稱戲曲學院)展開家庭革命。」張閔鈞說。

如同許多歌仔戲班以家庭成員為主要核心,張閔鈞自小在這樣的環境成長,自然也比同年齡者成熟不少。然而,他並不因此自滿,反而是前往其他戲班學藝、累積演出實力,甚至進入戲曲學院歌仔戲學系就讀,從頭開始打基礎,至今成為閃耀光芒。

「這源自於我小時候外調至某劇團支援大型公演的時候,因身段不夠扎實精確,而被導演一再要求重來,因此萌生決定要北上精進自己唱腔、身段等技藝。」張閔鈞談起這段回憶,依然相當熱切。然而,在進入學校前,父親起初十分不同意。除歌仔戲的主業外,許多戲班往往都會身兼陣頭演出以防淡季無收入的窘境,張閔鈞家族亦是如此,因此北上學習一事,使得他與父親產生一波家庭革命。若無當時的堅決,或許我們也看不到現今歌仔戲界難得一見的男性小生。


勇於接受挑戰 萬紅叢中一點綠

「原本並沒有要比賽,可是看到大家都在宣傳後,也想證明自己的能力,抱持著參與比賽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的心態。」張閔鈞對自己的期許,往往能夠證明自己的成長。或許我們很難想像,一位男性小生是如何在滿是坤生的歌仔戲界闖蕩江湖。天生的聲線、身段、俊俏外表等因素,都讓張閔鈞逐一克服,表現出自己最完美的樣態,讓人們看見男小生的演唱,也能如此高亢動聽且吸引目光。

「我本就隨緣,不強求名次,只希望好好地將角色表現出來。在複賽時,因為咳疾開刀的緣故,對自己的表現不太滿意,因此我在決賽用『周阿司』這個角色將之前的缺失一次彌補回來。」「歌仔上青」首屆競賽專業組競爭相當激烈,吸引來自各方歌仔戲團優秀演員報名參與,身為前進決賽的唯二的男生,張閔鈞的壓力可想而知。

如今,身為歌仔戲專業演員的他依然在每週三接受王金櫻、小咪的文資局藝生課程指導,因此在初賽他就選用前幾年的演出《白賊七》作為參賽,以輕快、爽朗風格深獲評審青睞。「我知道當時我的喉嚨不好,但第二輪我用【雜碎都馬轉都馬】展現自己聲腔的高亢與優勢。」張閔鈞談起複賽,仍有些挫折,但在努力之下依然驚險過關。直至決賽,一次用兩個不同性格、不同行當的角色挑戰自己,「我是有安排過的。先是選用《安童哥買菜》裡的三花(丑角)在買菜過程偷跑去看戲時,表現不同戲劇角色的口白與身段;再者,以《林投姐活捉周阿司》的採花(意指色狼)演出「痟戲」,除加上翻滾的身段,也發揮自己的唱腔優勢挑戰北管。這是因為只有在「痟」的狀態下才能讓周阿司這角色更具深度,原因無他,只有瘋狂的人做什麼事情才能符合邏輯,才可以結合不同的身段在裡面,甚至還從桌子翻下來。」張閔鈞談著自己對決賽的鋪排與準備,相當有自信且完備。

歌仔戲界有所謂「痟戲」一詞,意指發瘋的橋段,往往會令演員有所畏懼,但張閔鈞卻反其道而行,讓自己可以完整發揮長年累積所學的唱腔、身段,正是這份勇於挑戰的心境,讓他成功突顯出自己的不凡與自信,也證明在他過往的挫折中所積累出來的實力,透過不斷地學習,以前受過的失敗都促成未來的收穫。


勤練聲腔咬字 歌仔戲永遠唱袂煞

以形跡瘋魔的周阿司一角獲得冠軍後,反而讓張閔鈞更加平靜地思考維繫情感的重要性。「當初爸爸曾經反對我來臺北讀書,後來我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讓他改觀,轉而支持我。比賽當天,雖然家人們在中部演出無法前來,但我帶著爸爸親自為我製作的道具,就能感受到他對我最大的支持。」雖曾遭受父親反對北上求學,但一路走來若沒有家人情感的支持以及過往的付出、辛勤習藝,如今的他也無法交出一張亮眼成績單。

除自身的技藝外,張閔鈞也期盼著「歌仔上青」可以吸引不同領域的人參與。「我希望比賽可以持續進行,讓更多歌仔戲演員、菁英都可以互相切磋,就像回到以前地方戲劇比賽的風采般,讓各方人馬挑戰自己的極限,也可以吸引許多人一起來認識歌仔戲。」地方戲劇比賽為1952至1999年臺灣曾經舉辦的戲曲競技賽事,在當時歌仔戲界蔚為瘋狂,每每舉辦都選拔出許多優秀演員。

有鑑於過往風華,他鼓勵未來有志參賽者「唱歌咬字一定要清晰,選適合自己的劇碼,盡可能找對歌仔戲內行的人來指導才可以更加進步。」唱戲如同練功,長久的累積可以有所成長,但不見得能知道錯誤,因此需要時刻求取前輩指教與改進。「我永遠不會忘記兩位國寶(小咪、王金櫻)老師曾告訴我的:『阮到現在猶閣咧學,歌仔戲是包羅萬象、萬底深坑,學攏學袂煞的。』」張閔鈞除感謝父母之外,更多的是藝師對其栽培的深厚恩情,這是他一輩子的技藝,唯有不斷學習精進才能使歌仔戲恢復往日的興盛景象,透過眾人努力讓戲曲重新站上當代觀眾的舞臺。


讓歌仔戲付諸全民 落實戲曲與台灣臺語生活化

「感謝文化部、傳藝中心、陳悅宜主任、林茂賢老師,讓我們可以看到有史以來,公家單位舉辦貫穿北、中、南的歌仔戲比賽,也使歌仔戲成為全民參與的活動。」唐美雲明確地指出,第一屆「歌仔上青」有別於以往單方面團體間的專業競技,透過不同能力的分組,讓許多人重新看見歌仔戲除在戲臺演繹之外,更能成為人人傳唱、學習臺灣台語的全民運動。

對於這項全民運動來說,分組展現出不同人群的藝術展現,甚至還可以創造家庭向心力,以及選拔出更多愛戲、懂戲的青年演員。「我會記得看著青苗組的囡仔足古錐,嘛真正感動,規家伙仔攏來參加。專業組的逐家攏表現足好,毋過傷緊張就會影響名次、輸贏,這我會當理解,得失心傷重會出錯,所以我欲提醒逐家,咱志在參加、專心投入,就用平常演出的方式面對。」唐美雲語重心長地表示,專業組的每個孩子都是歌仔戲圈的佼佼者,來參加競賽會緊張是正常不過,因此她也提出自身經驗,鼓勵眾人將每次賽程當作平常時在外面演出的形式,放輕鬆才能讓自己充分發揮。

「愛會記得佮你的工課談戀愛,每一工予你的精緻度沓沓仔培養起來。」唐美雲再次強調自身對工作的熱忱是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甚至打趣地將其視為一種「談戀愛」的過程。作為戲曲演員與其他職業不同,身段功底、唱腔聲韻皆須保持水準,因此唯有隨時抱持熱情及正式演出的態度,以打鐵磨練的精神讓自己每一天更加精進。

唱腔與身段作為歌仔戲最大的表現特質,唐美雲也對於未來有志參賽者提出建議。「選戲很重要,挑戰家己、揀上適合的共練予倒巡。」唐美雲指出每個人都要選擇適合自己的曲目參賽、精熟反覆練習,展現屬於自己的風格。因此,她也樂見未來「歌仔上青」的持續舉辦,不僅是讓全民參與、從小扎根,更能讓歌仔戲界推出無數個亮眼新秀。「我這改藉著專業組的評審,真歡喜有機會看到逐家是毋是持續進步,因為咱攏會煩惱囡仔開始走外臺演出以後,會有『師伯氣』(圓滑應付),所以希望未來的比賽會當與咱看著好的跤數(演員之意),栽培真正愛戲的新人。」透過唐美雲的深刻期許,也讓我們對於未來的「歌仔上青」競賽有著更加不同的期待與想像,讓歌仔戲及臺灣台語扎實在生活中,培育一代代具有熱情的戲曲新星。


保留半杯水的自己 才能注入更多精采

「我印象很深,閔鈞在複賽時,他以清唱的方式來表現,其實是在挑戰危險邊緣。」擔任專業組評審之一的張孟逸說,「歌仔上青」複賽當天,張閔鈞因長期唱戲累積的咳疾尚未痊癒,再加上高難度的清唱行腔,在她看來,這其實是相當驚險的事情,若非意外狀況,張閔鈞應該會做得更好。

「我曾在學校教導過閔鈞,因此我對他相當熟悉,他雖不是科班生,卻勇於挑戰自己的極限,我們可以透過決賽的演出,看見他很注重表演細節。例如,扮演三花的安童哥,他就擁有高靈活度的口白;或是利用翻滾、北管唱腔演繹周阿司的負心報應,表現都很優秀,皆能看出他每一次都在挑戰自己。」張孟逸提點著並以教學經驗分享,讓我們看見張閔鈞身為歌仔戲演員,雖不是長期坐科的學生,卻勇於面對挑戰、全力以赴每個不同的角色、行當任務,進而成為戲臺上最閃耀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