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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音樂形塑悲劇英雄──談威爾第的《奧泰羅》

  • 次標題:第144期-2023/03
  • 文:羅基敏
  • 圖:臺北市立交響樂團、羅基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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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第的《奧泰羅》為著名的歌劇作品。(臺北市立交響樂團提供)(哲攝光攝)
簡介

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 1564∼1616)的戲劇著力於人性的描會與呈現,其穿越時空的戲劇性,自不會為歌劇世界忽視。他以出身非洲的摩爾人為主角寫的《奧賽羅》(Othello),以人性中的愛與妒忌做為作品的中心,主人翁的愛無法克服他的妒忌,終於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在十九世紀的義大利歌劇世界中,這個作品先後提供兩位歌劇大師寫作靈感,一為羅西尼(Gioachino Rossini,1792~1868;1816年首演),為威爾第(Giuseppe Verdi,1813~1901;1887年首演)。很可能由於字母h在義語中不發音,兩部義語歌劇名均成了《奧泰羅》(Othello)。威爾第的《奧泰羅》問世後,羅西尼的同名作品幾乎被人遺忘。

五幕改成四幕 戲劇性發揮無遺

威爾第的《奧泰羅》得以成功,至今演出不墜,部分得歸功於劇作家柏依鐸(Arrigo Boito,1842∼1918)。柏依鐸集文學創作與作曲於一身,對歌劇劇本有其獨到思考。在將文學原作改寫成歌劇劇本之時,除了必要的刪減濃縮角色外,並將原劇五幕改成四幕,符合當時義語歌劇的習慣。歌劇劇情主線與文學原作幾無差異,甚至還增添了幾個場景,讓音樂獨具的戲劇性得以發揮無遺,成就了歌劇《奧泰羅》。

歌劇劇本刪掉了在威尼斯的第一幕,讓全劇地點全部在塞浦路斯進行。但柏依鐸將莎劇第一幕的重點濃縮在歌劇第一幕精簡處理:全劇以岸上群眾觀海上暴風雨開始,在驚惶的合唱加各懷鬼胎的獨唱聲中,簡捷地交待了當下時空與過去發生的恩怨,定下善惡兩方的界限。奧泰羅兩度英雄式地在群眾面前上場,展現主角的叱吒風雲,之後與愛妻的長大二重唱,交待過往的相知相戀,於描繪兒女情長的同時,亦預告了全劇結束的音樂。

 

悲劇英雄的毀滅

莎翁原著中,自第二幕至第五幕,伊亞戈(Iago)的報復行動一步步依著計劃走。歌劇裡,伊亞戈的計劃幾乎都是隨機應變而成;第二幕的四重唱為一佳例:在這裡,奧泰羅受到伊亞戈的挑撥,開始對妻子德絲德蒙娜(Desdemona)起了懷疑,當她為兩人多年好友卡希歐(Cassio)求情時,奧泰羅滿腔狐疑,不願搭理,聲稱頭痛。德絲德蒙娜注意到奧泰羅的不安,試圖安慰他,卻被盛怒中的奧泰羅將手帕丟到地上。傷心的德絲德蒙娜不知所以,懇求著丈夫的原諒;被嫉妒包圍的奧泰羅自問,為何德絲德蒙娜會背叛他。另一方面,伊亞戈之妻艾米莉亞(Emilia)盡職地撿起掉落的手帕,伊亞戈見狀心生一計,逼迫她將手帕交給他,艾米莉亞因知丈夫的邪惡,不肯交出,伊亞戈即動手搶過。這一個在關鍵點「手帕」上有異於原著的小小改變,不僅強化伊亞戈的邪性,亦改變了艾米莉亞的個性。在威爾第劇中,她不是個被丈夫利用的婦人,而是很有良知的女性。這一個安排讓擅長寫重唱的威爾第得以發揮長才,寫出可與《弄臣》(Rigolrtto)第三幕四重唱相互輝映的另一個兩男兩女四重唱。歌劇一方面強化伊亞戈的邪惡,一方面亦突顯德絲德蒙娜的美好,兩相對照,更彰顯奧泰羅的不智。第二幕裡,已經起疑的奧泰羅遠遠看到妻子在花園中接受眾人和兒童獻花,一片詳和。在情緒上和音樂上,原作沒有的這一段都暫時舒緩了伊亞戈的謊言帶來的緊張,亦呈現英雄奧泰羅在愛與妒忌之間的掙扎。緊接著是前面提到的四重唱,德絲德蒙娜的求情再度點燃懷疑與妒忌的火苗,終於導致英雄的毀滅。


第三幕裡, 完全被妒忌矇蔽的奧泰羅決定親手殺妻。第四幕以德絲德夢娜〈楊柳歌〉(Canzon del Salice)的旋律開始;這莎劇裡就有的一曲,自不會被歌劇忽視。威爾第期待歌者:「她應該,有如聖潔之三位一體,用三種聲音唱:一個是德絲德蒙娜,一個是芭芭拉【侍女】,第三個是唱『楊柳,楊柳,楊柳!』」這句話透露了作曲家的企圖,要經由同一人不同表達的層面,營造當下與過去的時間層次感,並且傳達角色絕望的心境:德絲德夢娜在〈楊柳歌〉的唱詞與自己的回憶之間,還交待著艾米莉亞事情。之後,德絲德蒙娜祈禱著,唱出一曲〈萬福馬利亞〉(Ave Maria),連著兩首獨唱,呈現她的內心世界與家教,亦展現歌劇女主角的音樂高度。德絲德蒙娜禱告後入睡。低音提琴以第一幕結束時,兩情繾綣、奧泰羅求吻的音樂帶入英雄的上場,音樂一次次地變形,終至瓦解,似乎映照著奧泰羅的心思。終於,他吻了妻子,但,這是死亡之吻。


第一幕二重唱的求吻音樂伴隨奧泰羅上場,亦伴隨他嚥氣。奧泰羅雖是英雄主角,卻直至全劇結束,才有真正屬於他個人的完整單曲,如他所言,是他的辭世之曲:「奧泰羅逝矣!」(Otello fu.)他發現鑄成大錯後,先向愛妻的遺體告別,再英雄式地自殘,隨後,樂團響起第一幕求吻的音樂,搭以同樣的歌詞,這一次,音樂是完整的,沒有變形,但也沒有德絲德蒙娜的回應,求吻的音樂逐漸沈重地消逝,直至無聲地結束全劇。

藉著音樂多層次的戲劇功能,威爾第的《奧泰羅》「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在音樂消逝聲中,聽/ 觀者無不有難以言喻的不捨與震撼,直問:世上還有多少伊亞戈?更有多少奧泰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