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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京劇新美學 開創藝術新面貌

  • 次標題:第4期-2015/11
  • 文:王安祈(國光劇團藝術總監)
  • 圖:國光劇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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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戲樓》一劇不企圖「還原、肖真、寫實」文革,而是將一切歸還人性。
簡介

京劇源自於大陸,卻在台灣建立起有別於中國、獨樹一幟的新美學;京劇是以演員為中心的表演藝術,一向「看角兒,看流派」,唱念做打是基本功,尤其是唱。然而,今日的觀眾不再是專業京劇戲迷,京劇不僅是表演藝術、演唱藝術、流派藝術,更是當代文學作品動態展示。

國光一成團即由首任團長柯基良和貢敏總監宣示「京劇本土化」,推出「台灣三部曲」,從題材故事上將京劇的視線扭轉回灣。我自2002年至國光服務以來,在陳兆虎團長全力支持下,把重心放在藝術,全力打造灣京劇新美學。

京劇也可以很前衛

為了消解京劇的政教性格,我採用「以小搏大」策略,提出「京劇小劇場:王有道休妻」,開啟女性內心探索,並宣示京劇也可以很前衛。所謂「小」,並非輕薄短小,若以中國文學脈絡比擬,恰如「獨抒性靈」的晚明小品,一反明代前期貌似博大、實為模擬的假正統。李小平導演建議兩位旦角「同台同時同步」飾演王有道妻,青衣陳美蘭的溫婉外在裡,藏了一個花旦朱勝麗躍動的青春性靈。兩人對照互看,「鏡像」首見於京劇舞台。緊接著《三個人兒兩盞燈》,三位旦角攬鏡自照、凝視內在,鏡像更多面運用。

有大陸劇評認為,魏海敏主演《水袖與胭脂》藝術成就為三部曲中最高。

有大陸劇評認為,魏海敏主演《水袖與胭脂》藝術成就為三部曲中最高。

與此同時,早已獨步劇壇的魏海敏,通過王熙鳳、曹七巧的創造,一步一步登上顛峰,靠的不是張揚潑辣的戲路轉變,而是一層一層深可見底、直探潛意識的內在析剖。《金鎖記》曹七巧在姜家二爺婚禮那幕,她對著虛擬的半截鏡框,自我審視、詰問,意識流與蒙太奇打造的不僅是張愛玲華麗的蒼涼,更是國光京劇新美學。光影驟變、陰霾乍起,華麗盛景猶存眼底,表演主體已然轉爲寥落殘破。喧囂與荒涼、擁有與空虛,吊詭的並陳於剎那。國光京劇的獨特性清晰呈現。

台灣京劇美學發酵

《金鎖記》到北大百年講堂、北京國家大劇院演出,也對大陸觀眾投下震撼彈。北大演出約一千九百觀眾,演後有將近一半留下來座談,在深夜寒冬。有排斥拒絕的,問為什麼不是標準梅派?有不習慣隱喻象徵的,指著半截鏡框問道那是什麼?我們還來不及開口回應,竟有北京觀眾跳起來深入分析解釋。隔日北京媒體這樣報導:「原來京劇可以這樣演!」此後大陸各劇團開始邀約小平導演,去用台灣京劇美學打造大陸新編戲,應該就是台灣特色的發酵吧。

《三個人兒兩盞燈》劇照,此戲巧妙運用鏡像呈現角色內心。《三個人兒兩盞燈》劇照,此戲巧妙運用鏡像呈現角色內心。

繼女性系列之後,《孟小冬》《百年戲樓》《水袖與胭脂》伶人三部曲受邀於上海大劇院演出。以伶人為主角的戲不乏前例,這三部戲走的卻是很不一樣的路子。《孟小冬》以死前回眸一瞥為視角,一切都是回憶,回憶卻是選擇,在孟小冬生命的自我認知裡,「聲音的追求」是主軸,與梅蘭芳、杜月笙的兩段戀情,我都以嗓音的諧美為隱喻,就連上海灘老大杜月笙,都是孟小冬回憶的顯影,未必是真實人物性格。而文學,不正是記憶的重塑,而非歷史的真實嗎?《百年戲樓》也沒有史詩的壯闊,周慧玲、雪君與我三位編劇一同串起「背叛與贖罪」主軸,小平導演運用戲箱,營造戲班衝州撞府的圖像,同時隱喻個人內在記憶的重組、倒轉、翻迭。受京劇訓練長大的所有國光演員,都勾起成長記憶,而他們卻必須以舞台劇(話劇)為框架,區分伶人的台上與台下,全劇採用「舞台劇包京劇」形式,謝幕時觀眾讚嘆唐文華何止是京劇老生?簡直像是「北京人藝」出來的。劇種類型對我們來說,不是框限,而是創作的手段。

新編京劇為劇壇開創新貌

第三部曲《水袖與胭脂》討論的正是創作,「以戲論戲」探析創作本質,而這主題接續在最近一部新戲《十八羅漢圖》,載體轉為畫圖,何為真跡?何為模擬?藉著愛情故事進行真假虛實的辨析,這是京劇從未見的主題,也隱喻著台灣京劇自身發展。

台灣京劇新美學的建構,是編、導、演、音樂和全體設計群一同創造的,主演的創造力尤為驚人,唐文華的鰲拜、祖師爺、天地一秀才司馬貌與《快雪時情》的張容,魏海敏的王熙鳳、曹七巧、孟小冬、茹月涵、楊貴妃、豔后、歐蘭朵、淨禾女尼,不只是她主演的人物,更是她創造出來的當代舞台新形象。

《金鎖記》結合電影表現手法呈現京劇之美。《金鎖記》結合電影表現手法呈現京劇之美。

以文學筆法與視覺影像,通過深度挖掘、層層剖析,不斷向內凝視,十多年來,國光引領著觀眾對京劇做全新的審視。新編京劇不再只是唱念做打表演程式組合而成的新故事,每一次創造都是一次全新探索, 鏡像、後設、互文、記憶、意識流、蒙太奇,諸多文學筆法、文化理論與唱念做打結合,激發京劇的各種可能。當代文壇早已從現代、後現代翻過多頁,舞台何以仍停留在用歌舞直說故事?諸多文學技法與京劇的結合,可以營造意想不到的視覺效果,可以更多元呈現人生,更深刻勾掘人性。我希望國光每一部新戲,不僅為劇壇開創新貌,更能成為台灣文壇上值得討論的文本,為當代文化風景添上一筆。文學化、現代化是台灣京劇新美學的核心價值,而它仍在發展,永遠不會定型,將與文學、甚至將與各類當代藝術同步前行。

延伸閱讀:《王安祈:性別、政治與京劇表演文化》(台大出版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