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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心靈之眼對話 張哲龍的傳藝路

  • 次標題:第130期-2020/06
  • 文:徐小犀
  • 圖:許亞芬歌子戲劇坊、薪傳歌仔戲劇團、張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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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一屆臺北時裝週,張哲龍設計之「∞」型舞台布景。
簡介

具有工業設計背景的張哲龍,早於就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劇場藝術創作研究所時,即受恩師王世信引薦,開始為戲曲演出設計舞台,十多年來悠遊於東方戲曲與所學的西方劇場語彙間,為傳統戲曲的視覺呈現帶來了新可能。

2017年臺北世界大學運動會開幕典禮的舞台設計總監--張哲龍,求學時期接受的是西方劇場的美學薰陶,但若將他多年來陸續合作的對象列出,薪傳歌仔戲劇團、唐美雲歌仔戲團、明華園天字戲劇團、許亞芬歌子戲劇坊、秀琴歌劇團、尚和歌仔戲劇團等等,簡直像是歌仔戲界的Who's Who名團錄。

隱喻的呈現 

張哲龍早期的觀戲經驗來自野台歌仔戲與電視上播放的京劇節目,在空間使用上,前者以荒野、花園、廳堂3塊人繪的軟幕,見山是山般地簡單交代完畢後,便將所有的敘事工作交給了演員,布景與演員之間再無互動,後者則是在空舞台上鋪一塊紅氍毹,映照著灼亮的燈光,或再搭配簡單的桌椅擺設,就讓觀眾們由著演員帶領,憑藉想像力幻變出大千世界。

「每次著手為傳統戲曲設計舞台,我都會問自己,演員還需要什麼。」對張哲龍來說,傳統戲曲的精髓在「人」身上,藉著唱、唸、做、打,演員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待在閨房裡繡花也好,上戰場打仗也行,春日賞花嚴冬弄雪的,所有戲劇表達的武器都讓演員們帶在身上了,舞台設計除了交代空間之外,還能做什麼?這問題的解答,可由許亞芬歌子戲劇坊2019年作品《蘇東坡之飛鴻踏雪泥》中出現的那株奇樹,看出一些端倪。

那是一株水墨造型的樹,樣貌會隨著劇情發展產生變化,但當枝上繁花盛開時,季節不是春天,滿樹綠葉茂密時,也不是夏季,而當劇情將蘇軾帶到海南島時,這個一年四季浸淫於海洋性熱帶氣候的島上,本該一片生機盎然的熱帶雨林無處可尋,舞台上反而出現了一株枯黑的老樹,天空飄起點點飛雪,這完全背離現世常理、跳脫寫實的呈現手法,是張哲龍的精心設計。

從文本出發,整體的舞台設計呈現了主角蘇軾的內心世界,樹則反映他當下的內在狀態,於是子瞻官運亨通時的得意樣貌,藉著炸得滿樹的綠意表現出來;當他被流放南方時,海南島不再是植生過盛的熱帶海島,而是被貶官流放的孤寂之地,只有枯樹飛雪相伴,東坡這位大文豪的文學高度,則是透過全劇悉心營造的水墨意象傳達給觀眾。這些「隱喻」的經營,來自西方劇場的訓練,也是張哲龍帶給傳統戲曲的禮物。

「觀眾其實可以感覺到他內在的痛苦,但是你不需要去過度地強調那個環境的寫實性,因為這樣反而去掉了你可以幫助角色呈現他內在樣貌的機會。」

張哲龍解釋道。傳統戲曲本就是一種充滿隱喻的藝術,所有的身段、唱腔、服裝、道具都已高度符號化,此時若是以具像方式表述空間,會破壞掉其中的詩意,因此舞台設計能做的事,是藉由寫意手法拉大視覺呈現的張力,成就角色的完整性。

與心靈的眼睛對話

《戲劇性的想像力》一書作者羅伯.愛德蒙.瓊斯(Robert Edmond Jones)可說是一位站在時代轉捩點上的人物,在西方劇場由寫實主義逐漸轉變為當代主義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重新定義「布景」的意義:它不應該像一幅畫,而是呈現一種意象,讓表演者在「布景中」而不是布景前演出。

「作為一個藝術家應該提供的是精神和它所帶來的壯闊,而應當省略細節和它所帶來的乏味本質。舞台設計應該和心靈的眼睛對話。我們用外在的眼睛觀察,同時用內在的眼睛閱讀。」書中如此寫道,這也是張哲龍的舞台設計生涯中,不斷追尋的境界。

瓊斯的設計理念也重視退讓的藝術,在一部戲劇作品中,主體永遠是角色與劇情,舞台設計本身不具有獨立的生命,而是演出製作中的一部分,必須與文本、演員、燈光、服裝、造型……等諸多面向融合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因此當評論家說「舞台設計得太美了!」時,反倒不是個好消息,一個好的舞台設計在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就該適時地退讓,在對的時機把舞台還給演員。

因此,瓊斯以降,舞台設計師們都在做著「與心靈的眼睛對話」的工作,不是大剌剌地堆疊出具象的景物,而是與觀眾的內在溝通,直覺式地觸發想像,於是大海不再只是一塊畫上去的布景,而是藉由戲劇性的手法呈現它的本質,或許是大海壯闊的樣貌,或許是洶湧波濤帶來的恐懼,並去放大它在心理層面上所能施加予觀眾的震撼力。

戲曲雖來自傳統 仍具旺盛生命力

2018年第一屆臺北時裝週開幕秀由劇場名導李小平操刀,特意將時尚、文化、傳統藝術這些看似迥異的觀點相結合,並邀請了歌仔戲人間國寶廖瓊枝,帶領觀眾向時裝產業中的隱形英雄致敬。在舞者們的簇擁下,她隨著管弦樂團的伴奏蓮步輕移,緩緩走在張哲龍設計的「∞」型舞台上,舉手投足間盡是名角風采,「當時我的眼淚都掉下來了。」張哲龍回憶到。

時裝週的參與印證了傳統藝術與現代生活接軌的潛力,張哲龍深信傳統與創新兩者並不牴觸,「文化是活著的東西,是人的食、衣、住、行、說、唱、演、寫,我認為要讓文化開枝散葉,應該要把『他』當成一個活著的人來認識,他不需要被搶救,也不需要被保護,而是要餵他吃東西,替他澆水,讓他長出他該有的樣子」,傳統雖是人們習慣的事物,但不代表已經失去生命力,在面對傳統藝術時,該做的是嘗試為它注入一些當代的元素,看看它能演化出什麼令人驚豔的樣貌。

隱喻的呈現、羅伯.愛德蒙.瓊斯的觀點,對傳統戲曲來說都是新的嘗試,然而觀眾的喜好決定劇種進化的腳步,總是讓自己退到觀眾視角的張哲龍,一邊誠懇地與心靈的眼睛對話,一邊享受與傳統藝術工作者們交流的過程,繼續為戲曲藝術灌注新生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