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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大PK

  • 副標題:江譚佳彥X羅仕龍 對談錄
  • 文:編輯部整理
  • 圖:EX-亞洲劇團、羅仕龍、國立傳統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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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光劇團《優伶天子》描述人生戰場與戲劇舞臺上的英雄。
描述

英雄角色在中外戲劇中深受歡迎,所謂的英雄與一般人無異,都具備優勢與劣勢,這使得觀眾能夠對其投射自身的想法,甚至從英雄的故事中得到解答與抒發。

本文邀請EX-亞洲劇團藝術總監江譚佳彥(後簡稱江譚)與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羅仕龍(後簡稱羅),一同探討西方與東方詮釋出的英雄人格與特質,有何異同?英雄角色在文化中形塑的變遷樣貌又是如何?

問:在東西方各種神話故事、戲劇創作中,什麼樣的人才會被稱之為英雄?

羅:我在接觸傳統或西方藝術之前對英雄的認知就是周潤發的電影《英雄本色》,那是一個很特別的英雄角色,裡面有一句臺詞──「阿SIR,我不當老大已經很久了。」在那個角色中,你可以看到英雄的內在、心靈的想法和情緒;傳統的英雄無論東西方,距離我們都很遙遠,例如「超人」很多英勇的事蹟、拯救世人,但你不太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江譚:在印度,英雄可分為兩種:一是保護國家、國王、人民的英雄;另一是印度文化的英雄,印度人對理想人物的想像是具有人性的,會做出人性可以包容的事情。印度人心中的西方英雄是Alexander the Great(亞歷山大大帝),因為他打勝仗,出發點是要勝利,但是在印度我們不會說他是「Great」,因為他傷害了人;印度的英雄是阿育王,他雖然也打仗傷害了人,但在看到大量的死傷後,明白以恐懼統治是不好的,開始以和平的方式擴張勢力,收服人心,這是印度文化中的英雄,兩個地方看待英雄的角度不同。

問:英雄是否比較接近人性化,而非過去較偏神話形象呢?

羅:傳統中提到英雄時通常會說「神話英雄」如哪吒,或「民族英雄」如岳飛等,當一個外在、理想或重要的任務壓在某個人身上,而他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情或承擔了一般人承擔不了的事情時,他便成為了英雄。然而,以岳飛為例,我們只知道岳母刺字或戰勝金兵等等,但他在過程中確實如此義無反顧嗎?他有沒有恐懼?我們無從得知。又如花木蘭,她代父從軍,但她身為女性的抗拒,我們很難去瞭解。在強調個人價值的今天,這個部分很容易被凸顯出來,就像明星接受訪問時會說:「其實明星也是人。」這句話完全可以對應到英雄身上,畢竟英雄也是人,除非是神話中塑造出來的、完全跟人間沒有任何關連的,否則一般較常看到的民族英雄、國家英雄都是具有人性的。

問:在印度,英雄有被賦予任務嗎?

江譚:為什麼一個國家一定要有一個英雄的存在?因為他代表了一個理想人物,一個可以效仿的目標,這正是為什麼英雄總以其自身的特質完成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此外,英雄的自我犧牲也很重要,他不會只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這個面向無論在現今或歷史上、文化上都是如此,英雄一定都具有理想化的特質,因為英雄如果都只為了自己,社會不會進步。

羅:不論是何種文化,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他為人所不能為,克服自己的不足,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這就是英雄的基本定義。但我們還是不能忽略掉英雄之所以要去壓抑、犧牲或克服,代表他本身就在面臨那些問題,但我們很多時候只看到他的外在,例如武則天,過去我們都只看到她光鮮艷麗的一面,背後她發生什麼事情,反而是現代人會非常好奇的一個面向。有意思的是,現在的戲劇演出裡有很大概率會注意到這樣的題材。

問:綜合兩位所說,英雄不是常人,必須有犧牲奉獻的人格特質和心,而且總是做出平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羅:對。20世紀劇作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所撰寫的《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內容描述一個看起來是小人物的英雄,而在英文裡「英雄」有主角的意思。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和英雄,當這個世界變得愈來愈支離破碎,我們一方面會渴求一個帶領我們的領袖,但同樣也意識到自己獨一無二的價值,這個時候「英雄」就出現很多不一樣的聯想和意義。

問:戲劇裡塑造的英雄與生活中的英雄有何不同呢?

江譚:兩者還是有區別,在進行角色創作的時候,我們會把英雄塑造成理想而完美的形象,但這形象在現實生活中很難存在,因為每個人都有弱點。在戲劇創作中,我們通常會把弱點放大,所以呈現的結果有可能不會百分百完美。但,一個完美的英雄有目的與呈現的重要性,也許現實不會有完美的英雄,但還是會有新的創作、新的看法,來表現在這個年代中,我們需要的是什麼。

問:過去英雄的塑造與現代英雄的塑造有何差異?

江譚:與一般英雄的塑造不同,CNN節目《HEROS》裡的英雄就不會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而是在生活中就能做到的。例如在印度有一半的人認為垃圾太多了,他們成立一個團體每天去海邊撿垃圾,最後變成英雄。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做一點小事,從而影響整個群體的人,也可以是英雄。

羅:戲劇英雄較多是單一的人物形象,像年輕人喜歡的漫威中英雄就非常多,但感覺上好像每一個都差不多。這些個人的形象在電影、戲劇多是對美好想像、理想的集合體,因為在電影、戲劇裡必須要有一個主角、一條故事線,不可能把很多人都放上舞臺,否則在實際執行上會有困難。因此,我們把人類共同追求的理想、美德裝在一個角色身上,而這個角色就變成我們所塑造出的英雄,所以很多時候未必是寫實的角色。

江譚:戲劇的功能性就在這裡,如果過於寫實,角色太靠近生活,英雄的呈現就比較困難,因為英雄是大於生命的,他要激勵人心,所以需要做一些「超自然」的事,是平常生活中一般人不會做的事。要建立良好的社會共同思想時,我們會在戲劇裡用一個角色來代表呈現,給觀眾知道原來大家這樣做,社會會變好。

問:每個人對英雄的投射都不一樣,這與我們的生活經驗有很大的關係。回到傳統戲劇上,兩位老師覺得近年英雄角色在塑造上有沒有較為不同之處?又或者,因為時代觀念的變化,在戲劇中塑造出何種新的英雄形象與特質?

羅:近年來的戲劇更加突顯英雄的人性面了。如《四郎探母》裡人性轉折的部分,近年來愈加擴大;另外戲曲的表演也愈來愈多元化,比如唐美雲歌仔戲團《冥遊記──帝王之宴》中,唐美雲老師飾演武則天,以一代女皇在感情上與李世民的複雜關係,呈現出作為女性的恐懼和不安。又或者是早幾年栢優座《行動代號:莫須有》將傳統戲劇結合現代戲場,也對於「英雄就是要復國」做了深入的探討。國光劇團《優伶天子》則是跟十三太保有些關係,描述戰場上的英雄,回扣到現實,角色如何去思考、如何去理解?這幾年傳統藝術的表現上,無論編劇還是表演都很努力去詮釋和思考這些議題。

江譚:我覺得歷史與文化上的英雄是國家的英雄,跟民族有關。但是我的英雄,不代表是別人的英雄,英雄他保護我們,所以他是我的英雄。可是如果他做的事情傷害到其他人,從對方的角度看來他就不是英雄,所以我覺得很多國家的英雄,不是我的英雄,我也因此會開始思考真正英雄是什麼。他有什麼人性?他如何理解他自身和如何分享/幫助別人?這些都是我在戲曲中會想看到的部分,而不是英雄有多厲害。

問:「我們的英雄,也許在別人看來是萬惡不赦的存在。」對於這個觀點有何看法?

羅:傳統戲劇文化裡也有這樣的反映,戲劇中很多異族入侵的故事,受教育的影響,我們會覺得某些人是英雄,但現在有些新的歷史研究把整個亞洲地區放在同一個脈絡下來思考,從世界的角度來看,如江譚老師所言,也許未必是這麼一回事。尤其在今天全球化的年代,如果我們能換位思考的話,可能會有更多的一些想像。

問:江譚老師您的作品中如何詮釋英雄?又賦予他何種意義?

江譚: 今年EX-亞洲劇團將會演出《迦爾納》,主角迦爾納很厲害,但最後他還是會輸,這樣會被稱作英雄嗎?我想探討這個問題。如果今天是我的出發點是人性,每個人都不完美,但我們還是會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國家,去做別人來侵犯時的準備。但現在我在創作時,會站在世界全部都是人類的角度,探討我們如何面對自我、當有權力時如何控制自己,這是我的作品中常表達的。

羅: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英雄。古代英雄只有一個人,是皇帝。西方「英雄」概念慢慢被接受之後,才逐漸有更多人物被塑造出來,西方英雄有主角的意思,強調每一個個體由內而外所發展出來的特質、元素。我曾讀過一個劇本是1990年代法國當代劇作家Jean-Luc Lagarce寫的《我們是英雄》,也可以翻譯成《我們是主角》,故事描述劇團裡的悲歡離合,並用戲中戲的概念呈現,談到這個故事時,其實每個人都是臺上的主角,每個人都是舞臺上的英雄,雖然不演戲,但你也是你人生舞臺上的英雄,因為每個人都必須要承擔自己人生所有的一切,沒有人能幫你克服,你在自己人生的大戲上就是主角,也是最重要的英雄。

問:未來的英雄故事可以有何新的發展?

江譚:每個人都嚮往完美的世界,但世界不會這麼完美,所以我覺得藝術可以嘗試推動社會道德價值,讓觀眾可以用看的、用感覺的,在享受的過程中感受學習,這是戲劇的目的。所以我們還是會需要一個可以激勵觀眾的人物,建立可以被觀眾看到的理想,觀眾會看到這個角色的想法、行為,加上自我犧牲的部分,不一定會給予觀眾直接的激勵,可是觀眾心裡會慢慢地被感染,因此英雄還是會被刻劃成能成為未來人類進步模範的理想人物。

羅:這個問題可以分兩個問題來談,我想看到的是歷史翻案,我們想像中的英雄、大家所公認的英雄內心有哪些比較不一樣的面向,如何繼續去發掘?第二個是原本我們沒有想到他會是英雄,而今天才注意到他成為英雄的原因。從傳統戲曲來看,以京劇為例,戲曲的現代新美學很重要的一個要素是文學化,過去很多時候它是由藝人發展出來,純粹講表演技巧的層面,可是近年來在國光劇團的努力下,有很多新的年輕編劇加入,如趙雪君老師、陳健星老師他們都用非常當代的角度關心,再結合他們自己的文學造詣,對歷史人物重新挖掘。

江譚:我認為現代主題與傳統故事還是有連結的,兩者找到方法連結在一起的話,觀眾是會有共鳴的。

羅:古典是永遠的時尚,它有非常多的資源讓我們去發掘,只是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呈現給當代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