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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生之花 雙面河山──《兩生花劫》

  • 副標題:如何面對悲劇
  • 文:陳建銘
  • 圖:薪傳歌仔戲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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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生花劫》改編自德國劇作《艾米莉亞.嘉樂蒂》。
描述

臺灣戲曲藝術節自2018年開辦以來,每年皆以不同主題呈現各類型戲曲節目, 題材多元且扣合時事主題,並持續以臺灣本土題材出發推出戲曲旗艦製作,本年度(2024)由知名作家鴻鴻擔任導演,與薪傳歌仔戲劇團攜手合作《兩生花劫》,此劇改編自德國啟蒙時代名劇《艾米莉亞.嘉樂蒂》(Emilla Galotti),將西方劇作移植至東方戲曲,巧妙地以異國之間的文化共通性融冶出創新劇本。

《艾米莉亞.嘉樂蒂》由德國劇作家萊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創作於1772年,劇情描述著一位親王深被已有未婚夫的艾米莉亞所吸引,因而展開一段奪人所愛的陰謀,然艾米莉亞的父親為確保女兒的道德完美與貞潔,決定親自手刃女兒,終以悲劇收場。當時正值啟蒙時代,此劇以女性為題,吸引當時的人們進場觀賞後重新審慎思考階級、兩性之間情感的獨立與自主性,蔚為一時熱潮。《兩生花劫》將場景改寫為江南世家,成就另一篇如繡線相纏般的愛恨交織。


翻轉戲曲 中西雙繡

「之前與廖瓊枝歌仔戲基金會執行長柯銘峰討論過近年戲曲跨界創作的景況,因此我想讓薪傳歌仔戲劇團發揮本身的細膩特色,除改寫既有文本外,也為演員量身打造劇本,幾經考量之下便擇《艾米莉亞.嘉樂蒂》作為定案。」鴻鴻說。德國啟蒙時期,新古典主義盛行,其中以「角色突出」、「戲劇性強烈」為特色,此劇又兼具女性自覺與啟蒙的色彩,可賦予高度抒情性,於是成為他選擇劇本的考量,一方面也相當呼應薪傳歌仔戲劇團長年以來的「旦角」主演者──張孟逸的演出特色,更是對觀眾的號召,力圖呈現出另一個不一樣的薪傳戲曲模式。

「在我的構想中,可以採傳統刺繡與薪傳歌仔戲的演出特色進行連接。」上半場,鴻鴻選擇將原劇中的結構保留,將原有的貴族設定移植為明末世家大族,並融入江南意象,讓艾米莉亞化身為蘇繡才女──雪娘,親王、情婦、侍衛的角色也都逐一透過歌仔戲的演繹方式融合在其中,將原作的情感糾葛完整呈現。

有別於原作,下半場融入明末江山傾覆的時代背景,親王負傷跟隨商船浪跡天涯、雪娘與親王情婦秦樓月則攜手奔走臺灣,兩位個性迥異的女性之間產生重大連結,二十年後,與親王三人在異鄉以另一種形式重新面對過往恩怨,一針一線穿引戲文,意欲呈現出那一蕊翻轉人性變化的雙生之花。


我們既已得知悲劇是無法改變的,

甚至很多因素都無法輕易左右,

但可以如何面對自己能夠決定的。


戲如人生 境隨人轉

「設計親王這角色時,第一個就是想到曾經讀過的一本傳記《南明一孤臣:張蒼水傳》,張蒼水也處在相同背景,他原是個風流不恭的王公貴族,但當他面對南明滅亡之後,開始拯救國家的大義之行;因此,我讓親王就如同張蒼水般,面對明末劫難又遭雪娘父親刺瞎雙眼後,選擇自我放逐,眼盲心不盲,反而能夠看清楚更多事情。」鴻鴻明確地指出親王不凡的生平際遇,在遭逢時代變故中措手不及,但卻也促使人性更顯堅毅。親王選擇面對過錯,背上一只月琴跟隨商船賣藝,在人前低吟訴說著前半生的放蕩不羈;雪娘則跟隨秦樓月渡臺營生,藉由千金女轉換為商賈的過程投射出女性面對逆境的隨順。命運乖舛的三人分別透過這份不凡,在劇中展現出臺灣在十七世紀的輝煌貿易史,期以此時代背景讓人物轉變合理、考驗人物歷程。

「我們既已得知悲劇是無法改變的,甚至很多因素都無法輕易左右,但可以如何面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對於此次《兩生花劫》如何面對悲劇的當代哲思意涵,讓鴻鴻有感而發,藉由「面對悲劇」做為他首次創作歌仔戲劇本的重要因素,這不僅是《艾米莉亞.嘉樂蒂》的改編創作,更希望能夠以時代推進重新塑造人物角色的靈魂,因此他創造出全新的下半場,以橫跨二十年的人生,讓親王與雪娘、秦樓月三人在歷經激昂且反轉的生命旅途後,真正面對自己當年曾發生的種種悲劇。


面對悲劇 反轉兩生

透過人生歷程中激烈的反轉,上半場設定明末(江南)、下半場清初(臺灣),讓角色人物面對過去,決定拋開過去包袱,「讓加害者現身去面對自己的災難與悲劇,呼應這幾年常見的轉型正義議題,對加害者無從追究,也很難真正的理解。」近年從事人權生活藝術節策展的鴻鴻,除關懷被害者內心世界之外,也反覆思索著身為現代人該如何去真正面對悲劇的發生。在《兩生花劫》的劇情流轉中,親王的角色相當重要,高高在上的貴族一夕間山河破碎、流離失所,過往的驕傲也盡數湮滅,背上月琴隨著商船賣藝維生,對他而言,比起那些身分地位,能夠活下來無比重要,他也在吟遊天涯的過程裡不斷地叩問自己,為過往的罪惡付出代價。

身為被害者的雪娘因為自己的美貌而平白遭受橫禍,即使內心曾對親王傾心,但面對自身婚約以及父親的守舊觀念,她也只能選擇沉默面對人生的安排。「過往的歷史告訴我們,男性社會往往以殺戮征伐、功業為重,所以這齣戲我特別選擇從女性角度出發。」鴻鴻解釋從古至今的兩性二元論,正如同始終不曾背叛婚姻的雪娘,卻因為這些道德禮教的矛盾而被迫犧牲,這也投射出常見的性別議題──女性往往居於弱勢、成為男性的附屬品。因此,在創作過程裡,他更希望可以透過戲曲文本與當代觀眾對話,找到當代社會重要的人權命題,著重於如何去和解、預防悲劇的發生。


兩生之花 以愛化劫

「因為對愛有期待跟需求,無法滿足就會變成怨恨。」鴻鴻再次點出他對於《兩生花劫》諸多角色人物的想像。透過西方文本改編的戲曲,有別於傳統歌仔戲的忠孝節義,更多的是探討人性交雜的情感。其中不乏親王對於雪娘那份以愛為名、實則傷天害理的執念,造成往後二十年難以抹滅的罪愆;又或者秦樓月領著雪娘渡臺的提攜之愛,而鴻鴻更進一步地融入原漢議題,讓雪娘與當地漢人結為連理,在丈夫死後又與秦樓月、米那庫人共生共存、相互扶持,成為另類的「多元成家」,這份跨越人生、史觀、族群的情感,也再再呼應著我們當代社會所引導之不可抹滅的進步價值。

《兩生花劫》作為一齣以西方題材改寫的創新劇本,除訴說著西方對於人性面向的啟蒙之外,也隱含傳統戲曲的人文概念,透過每個角色攜帶著不同的理由來到臺灣這片土地之後,都能有重新開啟一個屬於自己的理想結局。鴻鴻說,「這在西方文本原本是一齣悲劇,但在這齣戲我想賦予當代觀眾對於人情世故的議題、面對挫折,而非僅是單一的道德判斷。」

鴻鴻以西方劇本展現歌仔戲自由奔放、兼容並蓄的特色,選擇讓人物在不同時代中各自訴說著不同意涵、以愛化消災劫;更在戲文的流變裡,巧妙地融合臺灣社會討論度相當熱烈的性別平權、轉型正義、臺灣史觀、多元成家等議題,引領觀眾深入理解自己對於的態度與解方,試圖為歌仔戲界開啟創作的跨域篇章。


這份跨越人生、史觀、族群的情感,

再再呼應著我們當代社會

所引導之不可抹滅的進步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