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狐之戀 不算計報償和對等價值
清代志怪作家蒲松齡《聊齋誌異》中的〈小翠〉篇,是劉慧芬筆下《狐狸兒媳-小翠的愛情札記》的原型,早在榮興客家採茶劇團藝術總監鄭榮興登門求劇,拋出愛情命題之前,「小翠」的身影早已千迴百折在她心中走過上百遍。
《聊齋誌異》中的男女主角並非皆是人類,而是人與非人類如花仙、狐仙,更或者是鬼怪等之間相戀的故事,至於為何人類與非人類談情說愛,才有可能發生真誠的愛呢?劉慧芬認為:「人與人之間所謂的愛,就是我給你,你給我,一旦情感失衡,就會發生很多悲劇;但人與妖怪兩人來往之間沒有所謂報償、對等價值的需求。」
〈小翠〉之所以雀屏中選,在於一般《聊齋誌異》的故事都較為悲苦且深沉內斂,甚至偏向恐怖陰沉,但〈小翠〉的故事剛好相反,故事情節自帶喜感,「傳統戲曲中的愛情戲多數都是悲劇,喜劇很少且難寫,所以,我想把〈小翠〉的故事寫成一個喜劇,但故事的結尾卻『不是絕對』的喜劇。」劉慧芬說。
同時,也以此呼應客家戲的表演方式多以唱山歌、民謠為主,故事情節多為小人物打打鬧鬧,鬧中帶點詼諧和逗趣,頗似西方歌舞劇的歡快繽紛,再者,以往客家戲中的男主角多數為硬頸英雄、民族英雄,但〈小翠〉的男主角一開始卻是個傻子,對演員的演技是一大考驗之外,同時也給演員一些新的表演挑戰。
編劇的功能在找尋故事價值 將之鮮明化
蒲松齡筆下的「小翠」是隻代母狐報恩的幼狐。母狐當年為了躲避雷劫,躲入王姓書生懷中,多年後,母狐化形婦人攜女小翠至王府欲報救命之恩,此時,王生已為御史太常,官場春風得意,唯獨獨子王元豐生性癡傻,年屆婚齡卻無女可聘。適逢母狐攜女以王老夫人遠房親戚名義託孤,母狐順水推舟,不求聘金彩禮,只求王府留下小翠為媳。而小翠生性聰慧愛嬉鬧,與王府中人相處時,不論對方對自己的看法,態度都無關痛癢,但獨獨喜歡與傻兒元豐嬉鬧相伴,並治療他的傻疾,幫他父親驅逐政敵⋯⋯。
《聊齋誌異》通篇用字清簡易讀,〈小翠〉算是其中較具有故事性且事件轉折多的篇章,早期也曾經拍攝為電視劇,但卻是首次走入劇場,因此《狐狸兒媳-小翠的愛情札記》可說是完全新編的原創劇本。劉慧芬說:「身為編劇,必須找出故事的價值,並且將之邏輯化、結構化並鮮明化,妥善的安排故事、腳色和舞臺,並且將之變得現代化,讓觀眾可以理解且感同身受。」
原作中, 小翠報的是母親欠下的恩情,因緣一筆帶過,但進了劇場,劉慧芬認為必須清楚交代母狐的恩情為何必須讓女兒付出犧牲來報答,方能符合現代人價值觀,讓劇本的可信度更高。
「在一本名為《狐魅考》的著作中,考據了有關狐狸從從獸、妖到仙、狐狸精千年演變的文字記載。在書中記載著修仙的狐狸,只要修煉至一定的歲數,為了上升,上天會給牠考驗,而雷劫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這個恩德對修仙的狐狸很大,勢必得報。」劉慧芬說。
此外,修仙歷劫的過程中,小翠必須從最底層的動物化形成人,修煉得好即上升成仙,修煉不好即成妖魅,但不論如何,修仙過程中都得歷經人事,懂得何謂為人。因此,劉慧芬在劇本中捨棄母狐因緣,改為小翠為了避雷劫,欠下王太常恩情,且來到人間的目的不僅為報恩,同時也求通曉人事求上升,所以即便在後續的故事中,發生不合理的情節,小翠都可忍氣吞聲。
劉慧芬說,整個故事就是個愛情議題。小翠來到人間後,發現王元豐因經脈血氣阻塞而癡傻,因此,她帶著王元豐打球運動做物理治療,並藉由裝扮演戲做精神治療、情感治療,慢慢讓男主活絡起來,最後,也治好了王元豐的癡傻症,而有了一般人間兒女的花前月下、濃情蜜意。
狐狸懂報恩 凡人卻忘恩生憤
而接受小翠嫁給王元豐的王太常夫婦是故事中很有趣的安排。王太常夫婦從最剛開始對小翠的喜愛、疼愛,演變至挑剔她不成親,只顧著帶傻子準丈夫打球、演戲、嘻嘻鬧鬧,對小翠治癒王元豐癡傻症、幫助王府驅逐政敵之恩視若無睹,兩人心境上的轉折完全顯現了人類的七情六慾和自我維護,烘托人類對情意的現實態度──有利則愛,無利則厭。
王太長夫婦對小翠心境上的轉折,
完全顯現人類的七情六慾和自我維護──
有利則愛,無利則厭。
最終,也迎來了這場婚姻的破局。小翠在賞玩公公的白玉瓶時不慎掉落破碎,但婆婆卻因這事嚴厲指責小翠,無視小翠對王府的諸多恩惠,讓小翠看透人類所有的災難都來自於人心的自私自利與固執偏狹,因此全盤托出自己身為狐仙的身分,且是為報恩才來到王府,雖然距離五年報恩期限僅剩下半年,但最終選擇離去。
而王元豐因為不捨對小翠的情愛,終年尋尋覓覓。最終才在自家後花園找到了小翠,但小翠因人狐之間無法生兒育女為王家傳宗接代,因此哄騙王元豐前往東村求娶鍾氏女子,如此便能與自己天長地久。不明所以的王元豐,在洞房花燭夜蓋頭一揭,看見自己所娶女子容貌竟與小翠一模一樣,而詫異不已。
依此故事的情節、架構、劇情邏輯,劉慧芬也添進編劇的細節和創作,「編劇重要的就是要會寫細節,也就是要會寫事件,如此這個戲才不會只是一個空殼子。」劉慧芬說。
因此,劇本的結局也與原著有些許不同。洞房花燭夜,房內有男主和鍾氏、小翠,以及小翠未化形的真身白狐,鍾氏分飾小翠,真身白狐僅為虛像,代表小翠的內心。王元豐錯認鍾氏為小翠時,小翠獨白式的說明自己與鍾氏容貌相似是刻意安排,看似是有意以李代桃僵,事實卻是為了讓新人如舊識,試圖讓男主忘卻悲傷。
而真身白狐看著整個過程,從王元豐剛開始錯認「鍾氏為小翠」,漸漸轉變認知為「小翠等於鍾氏」,白狐的情緒也百轉千迴,從不捨、遺憾而後釋然。
最終,當王元豐滿懷愛意對著鍾氏喊出小翠時,原本打算離開的白狐卻猛然止步,轉身深情望著王元豐;但當王元豐再喊出鍾氏時,白狐流下感傷的眼淚,轉身離去。
墨繪生平,便是繁花落盡,
一枕蝶夢分明。
第一人稱新詩創作 表現小翠心境
誠如劇名《狐狸兒媳-小翠的愛情札記》,劉慧芬為了更深刻表現小翠來到人間是有一定的目的,不能長久、必定短暫的過程和心情,所以劇本的設定是以小翠為主體的札記,並且在部分重要開場中,將臺詞或歌詞以現代新詩表現。
故事開場的主題曲如此寫著:「人間往來,錯落陰晴,悠風似水如雲杳無痕。書寫季節裡的嬗遞,看花影游移花窗,探問你的聲音,書寫格紙上的詩句,為擦身而過的愛,留下凝固的風景,墨繪生平,便是繁花落盡,一枕蝶夢分明。」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把小翠來到人間的想法和目的,清楚表達。把故事古老的成分變得比較有新意,把小翠的心情跟觀眾很巧妙的凝結在一起,拉近靠近,進而心有所感。
在撰寫《狐狸兒媳-小翠的愛情札記》之初,劉慧芬即認為小翠講述的不完全是男女之間纏綿浪漫的情愛,事實上,小翠更像是從家庭倫理關係出發,摸索君臣、夫婦、父子等人際之情的故事,「我覺得傳統社會的愛情觀與家庭脫不了關係。所以小翠與元豐的夫婦之愛,顯示家庭倫常相互影響的親情之愛。」
由於小翠是狐狸,對愛的表達方式跟正常人不同,她與王元豐的愛情就像是歷練的一部分,所以即便如何深愛也無法擁有,因此他不得不安排鍾氏與王元豐的結局,否則她無法完成來到人間的任務,「這樣的結局,何嘗不是一種圓滿?」劉慧芬說。
「所以,編劇是在做藝術創作,基本上需要帶有一些理想性的情懷,把情感的素質提升至高於一般正常人的生活中所理解、體驗的,進而讓情感的品質也昇華。」劉慧芬說,如此,當失去也會是圓滿,遺憾卻不會惆悵,而是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