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昶旭期待帶給觀眾的不只是精彩生動的布袋戲表演,更希望透過劇中角色省思「執念生愛」造成的後果,不管是「人與物」、「人與人」甚至是「國與國」之間,唯有跳脫心中執念,方能避免悲劇發生。
武俠小說情節 引發創作靈感
從古至今對刀劍癡迷的人並不少見,春秋時代莫邪為助丈夫干將成功鑄劍,毅然投身爐中,人身熔入爐汁,片刻一把寒氣逼人、光彩隱含邪氣的寶劍鑄成。事實上像這樣「神物化成,必須有人而成」的觀念,也就是「天、地、人靈氣三合」才能成就寶物的傳說,不管是東方或西方,都存在這樣的說法。
陳昶旭說:「古代鍊金術認為加入人體的頭髮、指甲等物件,可幫助寶物鑄造完成,這樣的說法,主要是因為人有靈魂,鑄造時加入這些東西,就像是將靈氣注入物件中。」根據這樣的傳說,鑄造者付出越多,成效也就越大,「以干將與莫邪的故事來說,莫邪『以身投爐』無疑是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成就這一物,就像是把靈魂奉獻出來,表現的是一種執念,以愛之名的犧牲,也是一種決絕不移的精神。」
《劍邪啟示錄》是陳昶旭執導的第五齣布袋戲劇場作品,有趣的是,這部創作其實是從金庸的武俠小說得到靈感。原來那時候陳昶旭正在閱讀《倚天屠龍記》,當他讀到明教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為接續斷掉的屠龍刀,以利刃劃胸、噴血入爐,「液遇熱,立時化成青煙裊裊冒起,吳勁草大叫:『成了!』退了數步,一跤坐在地下,左手中握著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那屠龍刀的兩段刀身已鑲在一起。」他直覺這種捨身取「藝」的精神相當吸引人,如果將之轉化到舞臺上,一定相當精彩!
從傳統出發 呈現全新的演繹型態
創作《劍邪啟示錄》這部劇本前,陳昶旭查考了許多文獻,發現類似像武俠小說裡注血造劍的故事不少,就算是干將與莫邪投身鑄劍這個故事也有很多版本,此外在日本也有這樣一個神話:據說一位漂亮的皇后倚著柱子睡著,醒來誕下一顆金鐵丸,國王以此鑄造寶劍,每日陪伴、迷戀不已的神話故事。他認為,這些故事儘管角色與情節不同,但相同點是故事裡「人對物」的癡迷與渴望,隱含著濃郁的情感與情慾流動。
《劍邪啟示錄》以「偶戲劇場化」打造布袋戲新美學,
傳統戲劇得以用現代藝術思維全新演繹。
為了能深刻刻劃劇中人的性格,瞭解「戀物精神」的心理層面是必要的,陳昶旭拜訪專業醫師,發現原來一般單純的「戀物」並非病態,所謂戀物癖都帶有「性」的成分,必須是從某一個物件中得到性幻想與滿足。他表示,只要不傷害別人,對於愛的各種面貌,都應該理解並給予尊重,《劍邪啟示錄》就是從「戀物精神」的心理層面出發,以劇中人物對於「劍」的愛戀及渴望,探討人與物之間的癡迷及人與人之間的情愛。
陳昶旭認為,這個劇本特別適合以布袋戲型態來演出。他舉例:「以砍頭的畫面來說,以人做為演員的戲劇表演,在舞臺上較難表現,但布袋戲偶卻可以透過一些小機關就完美呈現。」而這次演出團隊真雲林閣掌中劇團本身就以「劍俠戲」的劇目最為膾炙人口,一些刀光劍影的演出既熟練又生動,陳昶旭進一步將自己劇場導演出身的底蘊與經驗帶入,以「偶戲劇場化」的概念企圖打造布袋戲新美學,舞臺上大量分隔視窗,以六宮格拼湊巨大的平面牆,讓複雜的劇情及轉場過程順利流暢的進行,擴大觀眾視野的同時,傳統戲劇得以用現代藝術思維全新演繹。
執念生愛 吞噬自我傷害別人
《劍邪啟示錄》故事跨越三代,從歐冶子到楚王、干將、莫邪、女兒赤和道逢客等重要角色,每個都與「劍」發展出不同內涵的情感。莫邪為了讓干將與女兒能夠活命下山,將懷中剛出生的女嬰放下,站到高高的劍爐釜邊縱身躍進爐汁裡,幫助丈夫完成鑄劍的任務,這是為所愛之人不惜犧牲性命的執念。
莫邪為丈夫與女兒犧牲性命(或說是為寶劍獻上靈魂)之後,干將每日每夜抱著這把劍身圖紋與莫邪生前服飾一模一樣的寶劍,愛撫它、親吻它,就像是擁抱莫邪般片刻不離,這種將寶劍視為亡妻的執念,讓干將忘了作父親的責任,也讓女兒赤在成長過程失去父愛。為強化故事的說服力,《劍邪啟示錄》刻意將干將與莫邪的孩子赤改為女性角色,不同於一般古代女子的溫柔婉約,赤的性格豪爽而且剽悍,渴望父愛而不可得,甚而因著自己的執念,斷然砍下自己的頭,與寶劍一起交給道逢客,希望他為父親報仇。
陳昶旭說,道逢客是整齣戲中如同智者、哲人般的神秘人角色,有點類似李爾王裡的弄臣,瘋癲卻又睿智,但最後卻也履行他的承諾,刺殺楚王並砍下自己的頭顱,與楚王的頭顱雙雙在沸騰的爐中相互撕咬。
這些劇中人物感情的糾葛,起始於人物心中的執念,激發出濃烈的愛將自我吞噬,因著這樣的執念,三個世代的人圍繞著「劍」這件「物」不斷輪迴悲劇。其實,「劍」本身並無正邪,感情也沒有對錯,但當執念起,控制人的心智,就會做出許多傷害自己和別人的事情,造成許多悲慘不幸的事情發生。
兵器本無罪 國與國的爭戰源於人心
這齣戲有兩場戰爭場面,開頭的楚越大戰,一來交代故事背景是春秋戰火籠罩的時代,二來也描述戰爭中生靈塗炭,受苦的不是發動戰爭者,而是普羅百姓。第二場戰爭是楚王在打敗越國之後,又去攻打鄰近的齊國,陳昶旭透過這兩場戰爭告訴觀眾,即便楚王終結了越國、擁有了寶劍,卻無法終結自己內在的野心──那份攻占他國、一統天下的執念。
戲裡從「人與物」到「人與人」,
「劍」就像是「執念」的集合體,不斷被放大……
戲裡從「人與物」到「人與人」,「劍」就像是「執念」的集合體,不斷被放大,從單純對物件的癡迷,到複雜的情感投射,最後甚至意志被綑綁而不自覺,導演利用「劍」將不同人物的不同執念具像化,對干將來說,劍是他對亡妻情感的執念,對楚王來說,劍除了是他迷戀妻子的執念,也是政治野心的執念。
陳昶旭感嘆,當人陷入執念的漩渦,意志就會被束縛,變為衝動的軀殼,唯有放下才能得到救贖,就像戲裡的干將在放下執念時,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干將。
隨著《劍邪啟示錄》劇本完成,近幾年來全球接連發生戰事,從戰地傳回來的報導,不難發現許多人在戰爭中失去生命,更多無辜百姓面臨家破人亡。陳昶旭感慨地說,每場戰役起因幾乎都是發動戰爭者心中的執念,土地也好、政權也罷,當上位者心中對爭奪某件「物」的執念越來越深,所做的事情就越傷人,帶來的災難與造成的悲劇就越發嚴重。
陳昶旭說,面對戰火頻仍的世界,人類應當反思武力軍事的狂悖無道,究竟真正傷人是兵器本身,還是那個盤根錯節又如銅牆鐵壁般囚禁人心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