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區塊

歌仔戲中的人間投影 《王魁負桂英》與《寒水潭春夢》

  • 副標題:第138期-2021/10
  • 文:徐小犀
  • 圖:薪傳歌仔戲劇團、秀琴歌劇團
  • 點擊數:620
俗話雖說人鬼殊途,但在藝術創作中,人的世界與鬼的世界卻可以彼此互通。《王魁負桂英》便是描述死後心有不甘的焦桂英,到陽間向王魁索命的冥報故事。(陳宥崧攝)
描述

發祥於臺灣本土的傳統表演藝術──歌仔戲可說是常民文化的代表,不僅演出內容與漢人的民間信仰緊緊結合,它的戲台也成為人間百態的投影。

臺灣的歌仔戲目中有不少經典鬼怪戲,將人性折射在鬼魂身上,也將人間的規則投影至鬼界,建構了某種秩序,撫慰了戲棚底下每一縷受傷的靈魂,也安頓了現世中徬徨無措的人心。

王魁休妻 負心人納命來

「王魁負桂英」的故事是著名的婚變戲,狀元及第的王魁意圖攀附權貴,以身分低賤為由狠心休妻,自宋元時期即以雜劇、南戲等形式演出,原本的停妻再娶故事也逐漸衍變出冥報情節,讓焦桂英死後心有不甘,回到陽間向王魁索命。而歌仔戲人間國寶廖瓊枝女士的版本在戲曲之中融入了新劇的編劇手法,增添王魁戲的戲劇張力與表演性。

薪傳歌仔戲劇團演出總監張孟逸曾於2017年以「焦桂英」一角榮獲傳藝金曲獎「最佳演員獎」,直言焦桂英不是一般的柔弱小旦,她性格倔強,對感情執著,聽聞王魁休妻還決意親自確認,在〈認夫.陽告〉一場不但堅持不肯放棄婚約,更揚言上告朝廷,王魁因此差人杖擊之,桂英傷重哭訴於海神廟,豈料海神無動於衷,於是磕案自戕踏上復仇之路。

廖本的焦桂英文戲武作,演出難度極高,從〈陽告〉的二龍攪水到〈冥路〉、〈活捉〉的鬼步與水袖,再再考驗演員的功底與體能。

鬼步是扮演鬼魂時的基本步法,演員須踮著腳尖踩出細碎且快速的平移小步,營造出與常人相異的步行姿態,再搭配上水袖更顯鬼氣森森,因此桂英死後的〈冥路〉一段讓演員踩著鬼步輕飄飄地倒行出場,舞著水袖與一群企圖捉拿桂英回陰府治逃業之罪的大小鬼對峙,〈活捉〉一段更是讓王魁嚇到甩髮滾地。

桂英的痛 誰來消解?

張孟逸坦言,焦桂英對情感的執著來自於孤獨,幼時父歿,又因賣身葬母流落風塵,堅持賣藝不賣身的她始終是孤獨一人,直到與王魁相戀才真正擁有了家庭,並將王母當作自己的母親事奉,因此在她確認了王魁的背叛後,含恨求助鬼神,要王魁實現當年在海神廟中許給她的誓言——「我若負義天報應,女鬼活捉不留情!」

焦桂英的悲劇也來自於她所生存的時代,漢人根深蒂固的「孤娘」信仰讓未嫁女子處於死後淪為孤魂野鬼的恐懼中,因此她在向王魁索命之前,曾幻化回人形試圖說服道:「桂英無貪戀榮華富貴,只求你承認我是你的元配,讓我有所歸宿,你違背誓言之事與一切後果,就由我一人承擔,免得你因果再輪迴。」

無奈窮怕了的王魁不認當年的誓言,一再無情以待,那也怪不得桂英在劇末分身為四鬼,齊操水袖如長鞭揮向負心郎,隨後擺盪起凌厲的水袖片花,彷彿命運的轉輪宣告因果將至。

如此大快人心的劇情鋪排求的是一個痛快,就好像戲棚底下常聽到的那句話──「壞人要死給他看,觀眾才甘願散。」但桂英呢?桂英的孤獨與恨是否真能藉由活捉王魁而得到消解?

春夢成魘 傷心人如何面對?

秀琴歌劇團2019年首演的《寒水潭春夢》取材自《美人尖》小說集〈良山〉一篇,由原作者──國立中正大學中國文學系王瓊玲教授改編為歌仔戲,故事發生在半世紀前的嘉義梅山地區,少年良山因求歡遭拒誤殺青梅竹馬春花,爾後由老父水源伯自縊為之贖命,良山出獄後愧疚至極,流浪外鄉多年始鼓起勇氣回歸故里,並在春花母親及情同手足的好友耕土開導下,誠然面對自己心中的傷痛,踏上救贖之路。

良山雖為化名,《寒水潭春夢》卻真有其人其事,除了故事的情節鋪陳,無論在原著小說或歌仔戲的舞台演出中都鉅細靡遺呈現了許多民俗科儀,建醮、捧斗、過火、送肉粽、跳鍾馗⋯⋯等,就像是搭了一座橋,邀請觀眾們走進漢人的精神信仰世界,然而如此編排不是為展示而展示,而是藉由種種科儀建構起一個鬼神的世界,延續人世間的規則,處理人們懸在心頭的痛楚。

「在一個殘忍的事件過後,人們須要透過一些儀式,除了去煞避凶的宗教意義,也讓在世的人獲得安心。」王瓊玲如此解釋,因此在耕土為水源伯捧斗送葬時,舞台上同時可以看到青年演員張心怡勾起粗眉大眼黑白金紅的花臉,手持寶劍與一眾舉著旌旗的武場演員跳鍾馗,是為「送肉粽」習俗的一部分。

寒水深潭 期待暖流湧現

送肉粽亦稱送煞,民間普遍認為吊死者為煞,即便是故事中慈善敦厚為子贖命的水源伯亦然,因此村人在面對如此恐懼時只能請出驍勇善戰的武神來除煞,並在儀式後將當事人用來結束生命的工具燒化搗毀,全數放水流去,代表著人們對凶煞的恐懼也將隨之消逝,但恐懼的源頭為何?除了煞,還有傷痛,但人們送走了煞,又要如何送走傷痛?

雖說《寒水潭春夢》劇情極為寫實,王瓊玲卻以「類鬼魂」方式給春花母親一個溫暖的彌補。故事中春花丈夫另娶新人而將她的神主牌投入寒水潭,春花母親因此時常徘徊在潭邊,回憶著女兒從四月收涎直到長成嬌俏少女,此時,舞台另一端出現了似幻似真的春花身影伴著母親,青春的模樣,帶有迴音的歌聲,讓人分不清那是思女心切的母親生了幻覺?或是春花隨著神主牌沉入了寒水潭的魂魄,在母親到來時現身陪伴。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難以面對的傷痛,如寒水潭一般深不見底,而在人間無法消解的痛,是否就將之投射至往生後的世界,期望在那裡獲得解脫?就如王瓊玲所說:「鬼的世界就是人的世界,鬼的情感也寄託著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