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達刀舖位於興達港旁,刀舖內陳列各式現代刀具與古代兵刃,一旁是燒著熊熊烈火的火爐,只見郭常喜熟練的用火鉗抽出一塊燒紅的長形鐵塊,以榔頭使勁敲打,瞬間火星四濺⋯⋯。「第一工廠是打鐵,手拿鐵鎚錘鐵支,錘到流汗滲滲滴,不知何時出頭天。」這句臺語四句聯,道盡了這個行業的辛酸。
打鐵世家 三代祖傳
打鐵是郭常喜三代祖傳行業,從他祖父開始,接著父親、到他自己,「國小畢業後就跟著父親學打鐵。」1950、1960年代,臺灣經濟不佳,郭常喜的父親認為學一技之長比較重要,於是十二歲就跟著父親打鐵,「打鐵是一件苦差事,工作環境燠熱,早期又沒有電風扇,透早三、四點就起床幹活,一直做到太陽下山。」郭常喜回憶,打鐵打個十多分鐘衣服就濕透,過程中除了中午休息吃飯,幾乎不停歇。
早期臺灣還是農業社會時,做的大多是農具,例如鐮刀、鋤頭、耙子、甘蔗刀等,但農具價格不高,且堅固耐用,農夫久久才會添購換新,光靠傳統打鐵難以維持生計,直到父親過世,由他當家時,才兼做國術館、宋江陣用的古兵器來增加收入,那一年他二十歲。
取得積層花紋鋼鍛造法專利
後來接觸電影用的道具刀,「拍片用的刀劍雖然是道具,但它畢竟屬於冷兵器,製作上較日常生活刀具來得講究。」從那個時候起,郭常喜開始研究積層鋼。「積層鋼即大馬士革鋼,是以好幾片兩片軟硬度不同的鐵料或鋼料相疊黏合而一,不但刀劍的硬度、靭度更高,並在刀面產生紋路。」
接著郭常喜又進一步讓不同鋼材融在一起,一層一層相疊鍛打成積層鋼,並在鋼鐵將熔而未熔時,不斷的將其交疊成千百層,每摺一次就產生一倍的花紋,硬度與靭度也隨之增加,稱之為「積層花紋鋼鍛造法」,且獲得經濟部智慧財產局申請「具多重花紋變化刀劍本體之製法」與「刀劍專用多層摺疊花紋鋼及其製造方法」兩項專利。他高超的鑄劍技藝,就連國際大導演李安也慕名而來,臥虎藏龍電影中的青冥劍,即由郭常喜所打造,轟動全球。
人骨煉劍 去蕪存菁
坊間流傳郭常喜以人骨煉劍,因此鑄造的刀劍才會如此鋒利。對此,郭常喜走到火爐後方,從甕內抽出一根骨頭,「這是人的大腿骨。」他解釋,古代煉劍利用天然鐵礦,礦石中含有其他金屬成分,因受限當時提煉技術無法去除,投入人骨後,不但可以增溫,讓爐火更旺,骨中的磷、鈣還可吸收鐵水裡的雜質。
他並以古代干將、莫邪為例說,春秋時期吳王闔閭命鑄劍師干將鑄劍,可是爐火溫度不夠,眼看期限將屆,干將的妻子莫邪遂跳入火爐,瞬間生起熊熊烈火,讓干將成功鑄造兩把利劍,雄的叫干將、雌的叫莫邪。郭常喜認為,古代人骨煉劍並非空穴來說,是有其科學依據的。
至於人骨來源,則來自於撿骨師撿到的無主遺駭。郭常喜會先燒香擲筊請示遺駭主人,是否願意被用來鑄造兵器,如果同意,就將其請回劍舖,安放至甕內,使用前必須燒香、燒金紙膜拜,郭常喜認為,這些人骨若鑄成神明劍,安奉在宮廟供人祭拜,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幫助這些孤魂野鬼有個好依歸。
打鐵匠的人生轉折
現年七十七歲的郭常喜打鐵至今已逾一甲子,在六十多年的打鐵歲月中,也歷經人生大起大落。出身打鐵世家的他,深知打鐵的辛勞,「我父親曾對我說,打鐵只夠餬口飯吃,賺不了大錢。」所以郭常喜曾告訴父親,不想繼承家業,父親生氣地對他說,「不打鐵,就用鐵鍊把你栓住。」郭常喜雖然打從心底不願意,但因為家境不好,只好硬著頭皮學。
除了打鐵,郭常喜還頗具生意頭腦,他認為刀具零售有限,於是轉做批發,1970年代,臺灣經濟起飛,他跨足食品工業用刀製作,「那個時候統一、台鳳、可果美等工廠切麵、切鳳梨、切細蔥的刀械都是我幫他們設計的。」不過,郭常喜最心心念念且最專精的,還是親手打鐵的功夫。
持續深研鑄劍技藝
於是郭常喜重返刀舖,重新審視自己的技藝,甚至負笈東瀛,觀摩日本刀劍工藝,不會日語的他,只能用比的來溝通,加上日本人排外藏私,所學相當有限,幸好他有打鐵鑄劍的底子,就算光用看的,也能窺得其中奧秘。他前後花了八年時間往返日本習藝,再將所學融入中國傳統冷兵器製作,並花心思鑽研史籍故典,終於讓他在刀劍鑄造上揚名立萬。
「打鐵時,須在高溫火爐旁,大力捶打;磨刀時,又須用水慢慢研磨,可說是火裡來、水裡去的行業。」郭常喜說,打鐵這一行非常辛苦,雖然他希望將畢生所學留給後人,但許多想學的人都因耐不住高溫、高危險的工作環境,半途而廢。幸好有一名加拿大籍的石川,為學鑄劍,從中國大陸到日本,最後落腳臺灣,向郭常喜拜師學藝,七年來略有所成,老外徒弟也就成了郭常喜晚年足堪告慰的傳承薪火了。
郭常喜在火爐前寫上「悠悠自在忘自我,鑄刀作劍由我手。」年逾七十的他,每天一大早仍準時燒爐打鐵,儘管揮汗如雨,依舊樂在其中,對他而言,打鐵早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尤其能將傳統打鐵與鑄劍工藝結合,更可謂他畢生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