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男性為主體的布袋戲界,女主演江賜美70餘年的堅持,為臺灣布袋戲的發展與傳承,烙下美麗且生動的注腳。江賜美不曾拜過正式的名師,也不是知名劇團之後,完全憑個人的天分與毅力,以女主演的身分,創造出不平凡的舞台人生,為臺灣布袋戲發展史,勾勒出堅韌且絢麗的「賜美於掌中」。
出生注定 受賜美好
江賜美1933年出生於南投三塊厝,出生之時,曾祖父江仁厚擅長堪輿風水,將她的生辰八字推算說:「這個查某囡仔命真苦,這世人注定是要做查甫人的工作。少年會真歹命,不過越老會越好命。」並使用一般女性少用的「賜」字,取名為「賜美」,望人生的過程中,賜予於美好、受賜於美好。
江賜美回想:「十六歲第一次登台是媽祖聖誕的大日子,戲班缺人手,父親江同生要我去幫忙。父親是布袋戲樂師,臨時教我一首小旦等待愛情的傳統曲子。當時我百般不願意,但在父親的威嚴下,只好含著眼淚,上台唱著:『日月催逼人快老,阮的春青要過頭。煩惱姻緣還未到,郎君生媠誰人兜(家)?』」當時的觀眾都驚訝,居然有小姑娘在戲台上唱歌,還唱得那麼好。經過這一次,江賜美覺得上台演戲,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反而很有趣,就開始背誦傳統的劇本,練習操作布袋戲。江賜美也就這樣開始了布袋戲的人生,靠著個人的天賦與努力,進而獨當一面當上主演。
在布袋戲的傳統觀念中,女性上戲台是一種禁忌。但這在江賜美的身上,並無明顯限制,其原因為家庭戲班的包容性。在那充滿傳統禁忌的年代,家庭戲班徹底免除掉旁人異樣的眼光。例如她所創立的「真快樂掌中劇團」,就是取自於「一家人一起出門演戲,一起散戲回家」。
產前陣痛 撐完全劇
江賜美笑著表示,演布袋戲最辛苦的部分,應該就是懷孕時挺著大肚子演戲。「生第一胎時,既心酸又好笑。當時沒經驗,不知道小孩要出世了,大腹便便還在新竹演出。當晚戲演到一半,突然肚子感到陣痛,感覺肚子快掉下來了。但看到台下滿滿的觀眾,也不可能演到一半就結束。只好拿一張板凳,一隻腳踩在板凳上撐著肚子,把戲演完才趕火車回南投。」沒想到,就在回家路途中,搖晃的火車,伴隨著時好時壞的陣痛,一路搖到南投。才一到家中,江賜美就生了。家人都驚呼:「好佳哉,好佳哉,沒在火車上生子。」佳哉、佳哉也就成了大兒子的名字——加財。
老一輩都說,懷孕不要出遠門,江賜美卻是四處演出奔波;懷孕不要爬上爬下,江賜美為了演出,台上台下走不停;懷孕不要搬東西,江賜美卻協助搭戲台拆戲台;懷孕不要太激動,江賜美演出文戲要內心衝擊,武戲還要兩軍對打,外加跺腳,增加武打效果。「站上了舞台,請起了布袋戲偶,一切都必須按部就班地呈現。」這是江賜美對布袋戲的態度,也是對自己的堅持。
男女主演 廟埕對台
江賜美記得有一次廟埕布袋戲的對台演出,對方希望看到她出糗,找來了三、四位男性主演合演,來對戰她單獨一人的女主演。她說:「當晚對方演出熱鬧的『火燒紅蓮寺』,音響喇叭故意開得很大聲,希望我漏氣。我自己則安排一齣很有內涵的文戲『甘羅出世』。開演後,我發現舞台前面的觀眾越聚越多,不斷靠近舞台,因為對方劇團喇叭太吵。我感覺到,觀眾的心情,隨著故事的發展,而掉下眼淚。那晚贏了面子,觀眾都在我們這邊。」在以男性為主的布袋戲界,女主演或多或少,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江賜美表示,唯有不斷充實自己,才能發揮不同於別人的表演特色。
傳承技藝 創新好戲
江賜美覺得布袋戲需要傳統,也需要創新。在70年的演藝生涯中,布袋戲一直在轉變。戲偶從傳統偶變成金光戲偶,再到電視偶;戲台從傳統彩樓,發展到彩繪布景,再到很多不一樣形式的戲台;演出劇本從早期的古冊戲,再到刀光劍影的劍俠戲,以及之後的金光戲或創新劇本。
這幾年「真快樂掌中劇團」年輕一輩與劇場好友所創作的一些新作品,其目的就是提供布袋戲不同的演繹形式與風格,吸引更多的觀眾族群,以利布袋戲的推廣。如《孟婆‧ 湯》將布袋戲演師隱喻為孟婆,在布袋戲的演出架構下,以斗篷大布幔為戲台,打破大眾對布袋戲演出的既定印象,發展出「傳統新藝」的新面貌。《一丈青》以江賜美演藝經歷為創作主體,以極簡與克難的腳踏車戲台,經由不同的排列組合,呈現出多樣的空間運用,敘說水滸傳裡女將「一丈青」扈三娘進入梁山的際遇。《怪俠紅黑巾—陰陽鬼之戀》為江賜美經典劇目,以早期內台戲的概念,移動戲台與升降旋轉布景,重新建構劇場布袋戲。在創作的過程中,江賜美總是細心的提醒:「布袋戲的創新改變,一定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都要虛心接受。別人的建議與批評,會是成長的動力。既然要從事布袋戲的演出,就要多聽、多問、多學、多做,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有興趣 傳承才會延續
時代在變,娛樂多了,看戲的人卻少了,很多戲班也面臨傳承的問題。江賜美覺得「有興趣」是布袋戲傳承的重要動力。「有興趣,才會努力。」從小受日本教育,當時因為戰亂,三天兩頭都在躲防空洞。她說:「我從小不怎麼會讀書,與孔子無緣,但是與戲神有緣。我從來不逼迫兒孫一定要演布袋戲,讓他們自由的發展,最後都因為有興趣,一家三代傳承。」
16歲第一次上台,如今88歲了還在打拚。江賜美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演多久,「只要我的身體還可以作主,我會一直演下去。因為演布袋戲是我的人生,也是我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