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去國立臺灣戲曲學院民俗技藝學系第八屆畢業公演《看見光》,原以為就是欣賞學生民俗特技的神乎奇技,可是當舞臺燈亮,演員身穿膚色舞衣,映照著身上青春的線條。令人驚異他們的每個動作,舉手投足都展現特技和舞蹈的力與美,地殼鳴動聲環繞在劇場裡,穩定的高音頻率,配合著演員緩緩移動,全場屏息,觀賞他們在挑戰身體極限。
國立臺灣戲曲學院民俗技藝學系第8屆畢業公演《看見光》,成功將傳統特技雜展現藝術性與人文思維,不僅感動所有在場的觀眾,也讓人欣喜臺灣表演藝術「看見光」。
地鳴撼動底層的自我
開創新意象特技劇場
一路帶領陪伴的藝術總監,同時也是畢業班導師陳碧涵指出,最初與學生一起探索發展主題,最後定調傳達整個作品的思考主軸:人的一生,如何以有形的肉體,活出無限的價值。而除了主題,陳碧涵進一步提出:「特技,其實是會思考的身體」,不同於刻板印像中認為特技、雜耍只是挑戰身體極限,特技與舞蹈、戲劇、音樂、舞臺裝置跨界結合的「新意象特技劇場」,令人驚豔的不只是技巧的「驚悚」, 而是反思與概念的「精采」。
回歸到人,《看見光》企圖讓觀眾了解內在對話、人與社會、與自然環境間動態平衡的重要性。最後一幕,當地殼鳴動聲再次環繞劇場時,演員們褪下舞衣,象徵脫下標籤與名利, 陳碧涵解釋:「如果當你是光的時候,就應該坦然的面對自己,就像光沒有分別心,如果你能褪下,我們會相信你就是光。」而演員們以充滿自信與誠懇,在舞臺上映照出十六道熠熠星光。
(圖左)「特技,其實是會思考的身體」,不同於刻板印像中認為特技、雜耍只是挑戰身體極限,《看見光》是一場特技與舞蹈、戲劇、音樂、舞台裝置跨界結合的「新意象特技劇場」。
(圖右)一般我們會看到馬戲炫技用的小小球,化成年輕生命揮灑的潑墨,也成為轉不出的糾結,是迸發能量的出口,以及努力攀爬掙脫推擠撥開才能窺見的光。
在藝術的微光中 摸索向前
相對於陳碧涵從始至終的了然於心,十六名原本只是單純要來學雜技的年輕孩子,卻是經歷了一場藝術路上的風暴,一次面對自我的蛹之生。
十六名舞臺上的表演者有著迥然不同的民俗技藝的習藝之路,有人是十歲開始,便在學院習藝迄今,也有人具備舞蹈背景,但泰半原是身體技藝的素人。雖然三年多之間,師長在雜技之外,同時提供了舞蹈肢體與藝術創作相關的養料,面對藝術總監,也是自己導師陳碧涵給的指引-「不誇耀賣弄雜技」、「讓雜技用得有目的與意義」、「用身體書寫命題敘事」⋯. 等期許,學生們坦言一直到演出,都還在似懂非懂與徬徨懷疑的境況當中,甚至強烈對於個人與團隊的能力與默契難以自信,十歲便來到戲曲學院的郭意慈表示:「到了上臺前,都還對自己能否辦得到,抱持懷疑⋯」。
掌聲與喝采聲中炸醒藝術覺知
陳碧涵老師進一步提出許多逆向思考的課題:「解構特技程式化的套路」、「擺脫輔助表現技藝用的『道具』」⋯衍生的執行對策與技術難度,在已經十分緊迫的創作排演期,都如同高牆一般,讓主創與表演,不僅難以翻越,並且撞得鼻青臉腫。甚至在即將進入劇場排練前, 被「告知」,自己苦心編創的段子要被直接裁剪,師生之間出現高度緊張的煙硝氛圍,擔任「永生」編創的梁華宇說當時不甘心地想:「憑甚麼?」。
(圖左)導師陳碧涵給的指引-「不誇耀賣弄雜技」、「讓雜技用得有目的與意義」、「用身體書寫命題敘事」。
(圖右)十六名原本只是單純要來學雜技的年輕孩子,經歷了一場藝術路上的風暴,一次面對自我的蛹之生。
然而這群自稱原本是「一盤散沙」,甚至在雜技能力上對自己欠缺自信的大孩子,被點燃了挑戰的勇氣與堅持的決心,首演前一天的彩排,縱然已作了重重安全防護與高額保險,專長高空特技的夏鈴從高空跌落,雖然沒有明顯傷勢,師長還是急忙送醫做了徹底檢查,幸無大礙,夏鈴沒有任何退卻,主動堅持一定要與大家共同完成演出。
在去年與同學夏臨威一起獲得世界小丑競賽團體組金牌的杜偉誠表示,首演的那天晚上, 大家都被謝幕時起立表達激賞的觀眾掌聲給驚醒了,來自在場劇場專業人士、師長、親友、學弟妹,甚至自己一直敬畏的畢業學長姐們如潮水般「感動」與「敬佩」的讚譽,讓她們嚐到了些許「我們辦到了!」的喜悅與成就感。而演出前如同被大刀割掉血肉的主創同學們,聽到親友真摯分享為之動容的感受,重新體認了藝術面前必須有的大破大立。
技藝與藝術學習的全新起點
演出後的幾天,在平日他們上課的大教室裡與他們交流,分享所感也好奇他們的心得與心情。
這場如同「成年禮」的過程,他們除了真切的體認到技術與藝術之間交互的許多命題,從前那些課堂上師長或者是前輩偶像的理念分享, 如今真切地紮在自己在身體與心理。而更強烈的聲音是,對於自己在懵懵懂懂踏上學習追尋之路的民俗技藝與表演藝術,不管是基本能力、技術與藝術涵養,都明顯感受到欠缺與不足。
擔任編創,同時也負擔大量演出重任的孫正學談到自己在演出時面臨了極大的挑戰,由於在第一段「消逝」當中完全入了戲,陷入激動情緒中久久不能自已,也耗盡了大量的體力, 但整個演出才完成了五分之ㄧ。這場經驗深刻讓他們體認到要從展現技巧跨入藝術述情,所要調整準備的理性與感性的平衡,也是基本功與藝術創作之外,需要再更上一層樓的課題。
我問他們是否認同自己是一個古老技藝的傳承者?剛剛經歷「洗禮」的這群年輕生命堅定的點頭,彷彿也向古老技藝在當代與未來的挑戰與機遇點了個頭⋯
我感到雀躍,看見臺灣表演藝術的「光」。
苦學的特技雜耍的表演者,需要更多的對自己身體的熟悉,以及對自己與對別人夥伴的完全信任,這樣的質地已經自然地融入在表演者的身體、眼神、聽覺與呼吸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