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日常,很大一部分總是親人跟親人之間的你來我往,或有相親相愛、和諧圓滿;但也有的是永無止境的細節摩擦、惡言相向,親情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成了現代社會人際關係中的大哉問。
相信即力量 女性是劇中定錨
薪傳歌仔戲劇團推出的《致遠與三娘》,講述的正是這樣的情景。戲中的哥哥跟嫂嫂,對於住在家裡但是先生出門遠征的小姑百般刁難,無時無刻不想盡辦法要讓小姑處於困境,更甚還要將小姑剛出生的孩子溺死,但是李三娘卻百般忍耐,熬著盼著,期待夫婿回家團圓的那一刻。
但,這一等就是16年。
看到這裡,會不會覺得《致遠與三娘》很8點檔?的確,這樣的女性形象,在傳統戲曲中並不少見,但在《致遠與三娘》劇中,李三娘同時作為母親與妻子,為了家庭她懷抱勇氣,堅忍生活,不全然是委屈,而是對於家的強烈信念,所以她必須成為一個定錨,心愛的夫婿返家才不會尋不到她。
這份相信,變成了力量,也成就了李三娘動人的女性角色。
《致遠與三娘》整編自元代南戲作品《白兔記》,包括崑曲、京劇甚至滬劇跟越劇都有此劇碼。2001年,歌仔戲國寶、薪傳歌仔戲劇團創辦人廖瓊枝先從〈井邊會〉折子戲下手,2014年發表了《白兔記》,2015年重新整編此劇,突顯李三娘感情世界的流離聚散;2016年該劇甚至赴日本演出,獲得好評。
李三娘 最痛的女性角色
「我演戲的習慣是先看劇本,劇本看完了,在心裡過一過,之後再開始用自己的角度去認識這個角色,然後再透入這個角色。」2015年張孟逸演出第一場時,光聽見掌戲曲音樂大舵的柯銘峰樂師音樂一出,「我就開始哭了。」那音樂宛如魔法,一道強光,直入張孟逸心底深處,真實人生的她因為懷孕,戲劇化經歷就這樣被打開,與戲融成一體。
張孟逸回憶,整齣戲演完,人是下戲了,但情緒還是過不去,只知道心裡有一種很深沉的痛。晚上回到家,還是哭,整晚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後來錄影場要補拍,空檔時間錄了花絮,「這一聊我就崩潰了,邊錄邊哭,那個眼淚,直到錄影結束才真的流完收住。」
張孟逸說,她最難過的還不是致遠離李三娘而去,而是嫂嫂要將孩子丟在湖裡,她為了孩子安危,只好交給竇公,讓竇公送去給遠方打仗的夫婿,「孩子在身邊好不好,自己看得到;但李三娘是孩子才剛落地,就要交給別人,這一去是生是死不知道,這讓我非常難過。」
孩子是所有母親的罩門。張孟逸回想起自己生孩子的過程,「我從懷孕到孩子出生的過程都相當辛苦,第一次當媽媽,很緊張,當時在宜蘭看婦產科,以孩子的頭圍24週就已經可以生了,我好驚訝。」原來是孩子長得很快,自己前後則是重了20公斤。
曲曲折折 只為孩子平安健康
「醫生這樣講,我心裡就很緊張。」後來輾轉去了基隆海軍醫院,醫生則是建議37 週左右剖腹。張孟逸跟先生看了日子,決定大年初八生,「醫生最後產檢時跟我建議,初八生有點太慢了,因為孩子長得太大,怕有危險。」張孟逸決定提早剖腹,看到孩子3700公克住在保溫箱,「我心就碎了,他哭我也哭,他笑我也哭。」原來醫生一直不敢說的是,孩子有腦水腫的可能性,讓張孟逸更難過。但因為大年初六醫院才開工,那幾天分分秒秒,都像是煎熬。
好不容易做完一切檢驗,終於要看報告,「我先生當時不太敢面對,是我弟抱著孩子進去診間。醫生看到我弟弟,問他是不是孩子的父親,我弟說不是,醫生就說,那請父親進來。」張孟逸永遠記得那美妙的一刻,「醫生看見我先生第一眼就說,哎呀,這孩子頭大就是像爸爸呀!沒有腦水腫,很健康。」
當父母的心情,就是這樣牽腸掛肚,所以當張孟逸演到李三娘這個角色時,當年面對孩子未知命運的猶豫不安,就完全散發了出來。
「從這個劇本情節來看,李三娘為了孩子,的確徹底發揮了身為女性堅毅的一面。」張孟逸說,即便遭遇了夫離子散、父母雙亡、丈夫從戎、兄嫂欺凌,李三娘的確展現不凡的堅貞與毅力。
《致遠與三娘》劇情敘述三娘父見致遠有帝王之相,將其許配為妻;三娘兄嫂覬覦家產終日吵鬧不休、氣死李父奪得家產;某日致遠收服瓜精獲寶劍兵書,遂離家從軍,三娘從此受兄嫂虐待,日來擔水夜磨麥,於磨坊內產子卻無剪刀幫兒剪斷臍帶,遂用嘴咬斷臍帶,而兄嫂卻欲溺斃其子等一連串的劇情發展。
為母則強 表演更開放前衛
「劇本是這樣寫,但有些省略的要補進來,讓觀眾看得更清楚;有些部分則要加入一些現代觀點。」張孟逸說,譬如很多觀眾看完之後都會問,二房岳繡英說好要照顧姊姊、就是大房李三娘,怎麼沒有回去找李三娘卻回去跟丈夫團聚?「但其實是有的,岳繡英回去找過,但哥哥嫂嫂騙李三娘已經改嫁,這部分情節因為劇中只用說的帶過,觀眾可能無法了解,因此這次劇情就會多一點著墨。」
又好比磨坊生子,廖瓊枝老師演出時,當時社會民情較為保守,演到生子時就是先「撫肚」,狀似肚子痛;接著「喊疼」,離場「進後台」,緊接著娃兒哭聲出現,就生完了。但在和張孟逸討論時,廖老師就說,「這樣生沒意思,我們要求新求變。」張孟逸說,老師某些橋段的安排非常具巧思,半寫實、半寫意,在試戲過程中老師還提點她,生的過程站著,但要生的那一剎那要跪下來,「生孩子要用力,坐著孩子會生不出來,搭配一聲尖叫,才有戲劇張力。」
這種表演的方式,的確可以強化「為母則強」的心情,「我自己在演的時候,有一種喜極而泣的感傷。」之後李三娘長達16年的等待,等到親見卻發現孩子叫別人媽媽、丈夫另娶,難過可想而知,但緊接著丈夫劉致遠要將哥哥嫂嫂定罪,綁成蠟燭燒掉,「心情還沒有平復的我,又要趕快放下這個傷痛,去幫哥哥嫂嫂求情,這般的女性角色的確深具挑戰性。」
光是這些排戲過程,張孟逸就很感謝廖瓊枝老師,「老師永遠都是活到老、學到老,她雖然年長,但視野很開放,願意嘗試各種可能性,讓戲變得更好看,這真的讓後輩非常佩服。」
接班薪傳 扛起傳承重責
2009年廖瓊枝老師封箱,除了持續歌仔戲的傳承教學,就是尋找接班人。當時廖老師就相中了張孟逸,「老師說要交棒,我第一時間是搖頭,我人生裡面沒有這個選項,而且我只會演戲。」為此她每天都跟祖師爺請求,相信祖師爺一定會安排更好的人來當團長,但老師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需要幫手,最後她便決定幫老師,做好歌仔戲的傳承。
張孟逸問過老師,「為什麼選我?」原來廖老師早已觀察多年,「老師說我遇到事情會心平氣和,跟對方溝通,這一點比她勇敢,不像她遇到事情只會哭。」這正是張孟逸繞指柔的獨特鋼鐵力。張孟逸記得一次她問老師,某一檔演出就是賠,為什麼還要接?「老師就說,劇團虧一點,但是演員有戲可以演、觀眾可以有戲看,多好!我聽到就很感動。」為了支持劇團永續的發展,廖老師除了在金錢上資助外,也時常陪伴團員排戲,因為廖瓊枝老師希望:「臺灣戲曲學院歌仔戲科畢業出來的學生,能夠有演出的機會與舞台,因為有展演,歌仔戲便能一直傳承下去,而這也是薪傳最大的使命。」
每天從宜蘭坐國光號出發到臺北工作,忙碌一天之後張孟逸再坐國光號回宜蘭,她總是會跟祖師爺合十拜拜後再離開,就像她每次要上場之前,她總會想起廖老師說的:「鑼鼓響起,戲神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