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戲是行空天馬夢寐以求的那塊無邊天際,各式戲偶搭配主演精湛的五音變化,無論男女老幼、神佛鬼怪、蟲魚鳥獸,編劇的心有多大,舞台上就有多熱鬧,也因此孕育出精彩的鬼怪作品,傳統布袋戲如此,融入現代劇場元素的跨界製作亦然。
狐說聊齋 最可怕的是人
長義閣掌中劇團作品《狐說聊齋》首演於2020年大稻埕戲苑青年戲曲藝術節,以聊齋故事〈商三官〉為本改編,講述商臣與商三官父親的土地,因豪賈王天賜急於開發而遭祝融之災,兩人告官未果只能另尋正義,商三官得知王天賜嗜戲如癡,故化身男子李玉加入戲班等待刺殺的機會,怎知大仇得報回到商臣身邊後,卻因現出狐妖原形而遭厭棄,真心換絕情。
雖是鬼怪戲,《狐說聊齋》劇情中融入對現代社會議題的關切,借古喻今大大嘲諷了官商勾結一事,而女強男弱的人物設計亦令人激賞,白狐化身的商三官個性堅毅,面對強權毫不退縮,反而是身為人類的商臣軟爛怕事,甚至囿於人妖殊途的偏見,一把推開為自己父親復仇的商三官,長義閣掌中劇團團長凌名良表示如此設計是要「將人類的自私與殘酷」呈現出來。
《狐》劇故事中多層次的人物設定也令人耳目一新,白狐化身女子商三官,商三官為父報仇化身男子李玉,李玉在戲班成了《穆桂英招親》女主角,復了仇又變回商三官返家,再因深情一吻現出白狐真身,而另一隻狐妖──銀狐則亦步亦趨,煉化人形成了戲班老闆陪著李玉復仇,並在商三官現出原形遭商臣毒打後,變回銀狐陪伴在側,劇作家陳崇民坦言如此迴圈式的設計是很大的挑戰,同時也考驗了布袋戲主演五音轉變的功力,然而此劇最令人驚豔的應是後設感十足的「說書人」一角。
《聊齋誌異》作者蒲松齡以「異史氏」自稱,以論贊書寫的方式在故事中表達個人情志,因此在陳崇民筆下成了《狐說聊齋》的說書人,作為長義閣掌中劇團「銳劇場」系列的跨界實驗作品,說書人一角使用了真人演出,雖然名叫蒲松齡,卻是一身針織衫配鴨舌帽的文青風打扮,彷彿代表現代的創作者,時不時穿梭於舞台前後,時不時與戲偶對話,劇末甚至溫柔抱起白狐憐惜地說「或許是妳太天真了,卻不知道在人的心裡,妖永遠是妖⋯⋯」
〈商三官〉故事本無妖無鬼,甚至連聊齋故事中常見的狐仙都缺席了,原典中只有為報父仇的商三官女扮男裝加入戲班,伺機殺死強取豪奪的惡霸後上吊自盡,但陳崇民編寫故事當時臺灣苗栗石虎路殺事件頻傳,因而起心動念要為石虎發聲寫下《狐說聊齋》,借狐狸代石虎,借原典故事中的土地糾紛,代今日石虎棲息地因人類開發而消失之困境,藉此印證了聊齋故事最發人深省之論點:人比妖可怕。
新目蓮救母 教人及時行善
佛教故事「目蓮救母」是普度法會的由來之一,講述目蓮母親因生前為惡,死後被打入餓鬼道,即便目蓮透過神通送吃食,一進嘴裡也立即化作火炭,受盡苦難,目蓮因此勇闖地獄救母。
偶戲《目蓮救母》最早的泉州傀儡戲版本得演上七天七夜,演出內容多唱南曲,天宏園掌中劇團葉勢宏團長將之凝煉為九十分鐘的《新目蓮救母》,首演於2018年,是他的佛學布袋戲系列作品,前後思考好幾年才編寫完成,並增添三個自己創作的小故事,各有其目的:
一講因果。從前有位富員外,天天山珍海味引來了諸多小病上身,他聽信庸醫開的方子──每天吃九十九隻小雞的腦,讓僕人日日為他殺雛取腦,可惜愈吃身體愈糟,目蓮得知後便建議員外茹素以遠離病痛,但那位每天奉命殺生的僕人卻因業力果報僅剩七日可活。
二給目蓮添了生力軍。目蓮禮佛的寺廟後山住了山賊雷有聲,力大無窮也壞事做盡,目蓮希望能以佛法感動之,總會算準時機等在他掠劫途中壞其好事,免他再傷害人命累積業報,雷有聲雖不忍斬殺僧人,卻也不願與之糾纏,便對目蓮說道:「只要你能向我證明世間有地獄,我就跟著你做和尚!」隨著劇情推演,地獄有證,雷有聲也成了目蓮大鬧地獄的好幫手。
三加入了目蓮父親一角,蓮父是個良善茹素之人,往生後因在世行善的因果成為地藏王菩薩的護法。目蓮母親原本跟隨丈夫過著遵循佛教法度的日子,卻在丈夫過世後失去信仰,因此遭受餓鬼之苦。蓮父在目蓮破地獄時出面勸解,地藏王菩薩也被其孝心感動,讓他在返陽後透過普施功德為母親濟度。
「佛教故事的目的跟傳統布袋戲一樣,都是教忠教孝勸人為善,這是傳統布袋戲的價值。」師承小西園掌中劇團許王藝師的葉勢宏堅定說著,天宏園沿襲傳統布袋戲的古雅風格,操偶細膩,口白講究,因此《新目蓮救母》中的地獄不靠閃炫的聲光效果,而是以各式「鬼」物營造出來,只見牛頭馬面、七爺八爺、大鬼小鬼,一仙仙造型精巧的戲偶,各有各的扮相特色與性格,目蓮就從這好不熱鬧地獄中營救出母親。
至於那位每日為富員外屠殺九十九隻小雞而業力纏身的僕人,在返鄉探望母親的路途上救了一窩快被洪水淹沒的螞蟻,讓成千上萬個生命免於死亡,也拯救了自己,「我們想要藉著這樣的故事讓現代觀眾理解凡事的因果關係,告訴大家要及時行善!」演出結束,燈亮,葉勢宏的佛學布袋戲又觸碰了更多的生命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