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呈現的,並不是單純教條式的二元善惡因果舞台劇。」當被問及《十殿》與傳統說教式的故事情節有何不同時,阮劇團編劇吳明倫如此堅定地回答道。她從建構劇本的過程中,將不同的文本內化於紙上,令傳統的臺灣信仰傳說,展現出截然不同的樣貌。
源自神鬼題材 傳統故事的現代再現
曾獲臺灣文學獎劇本金典獎、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且為2020年國家兩廳院「藝術基地計畫」駐館藝術家的編劇吳明倫,提起《十殿》的創作過程,她說:「其實這部作品早已醞釀許久,最初是與阮劇團有共同的想法,想創作一齣以臺灣在地題材為主的大型戲劇,書寫自己和土地文化有關的題材,但礙於資源不夠,直到我於兩廳院駐館後,這個想法才得以被實現。」
《十殿》這齣大規模的舞台劇,在構築劇本的設想上,採用了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的《十誡》,以及臺灣鄉土文學作家楊敏盛(阿盛)的《十殿閻君》作為結構與風格上的借鏡呈現,全部內容共分為〈奈何橋〉與〈輪迴道〉上下兩場,於近五個小時的表演時間裡,將傳統信仰中的十殿陰司信仰與臺灣五大奇案:《林投姐》、《瘋女十八年》、《呂祖廟燒金》、《陳守娘》與《周成過臺灣》,透過五組角色所交織的十個故事相互對應連結。
從不斷修改中寫起的建構過程
如此龐大的劇本,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吳明倫解釋說:「一般而言,一旦劇本寫完,很多時候就是導演、演員的事情了。但《十殿》規模龐大,有許多細節得慢慢處理,也需要有一個合理的框架將其統整起來,再加上所牽涉的時空、故事與地點甚多,因此最初的版本與現今的內容是不太一樣的。」
因此吳明倫在創作《十殿》的過程中,從旁觀察導演、演員在讀劇、排演過程中的表現與問題,一方面思索是否應該刪減或增加內容,一方面調整劇情架構。吳明倫表示:「原本在第一版的劇本中,十個故事是相互獨立,僅有些許關聯。後來發現故事變得過於混亂,因此第二版本就將故事重新組合,以時間排序。最後的版本則更加強了時間的分隔。」所以,現在觀眾看到的〈奈何橋〉與〈輪迴道〉上下兩場劇情,講述的分別是2010年左右為年代分界,於住商混合的金國際大樓發生的故事。
劇本的產生之所以如此繁複,吳明倫生動地打了個比方:劇本的創作就像是骨架,當中的起承轉合則如同血肉一般,被慢慢添加上去。所以編劇這一角色,可說是整齣戲中最源頭的人。剛寫好的劇本就像是成衣工廠出來的制式化衣服,每一個導演、演員,都有其個人的特色或專長,當他們透過劇本將文字內容再現到舞台上時,就像是試穿衣物一樣,會有過大或過小的不合身情況。因此透過讀劇與排演,編劇才能從中發現問題,並逐步刪修劇本,將劇本剪裁成符合導演與每一位演員的最佳文本。
因此,如果說小說是小說家傳達創作慾望與感動人心的方法,那麼劇本之於編劇家也是如此。不過,與編劇不同的情況是,小說家在書寫的過程中,可說是個人獨自打拚的。但劇本的誕生,卻並非如此,是透過多方面的合作而產生的,她笑著說:「作為編劇,其實很注重與團隊之間的合作關係。」
在創作中質疑善惡
在〈輪迴道〉中,吳明倫特別安排了一則故事:「互為好友的和尚與屠夫,約定每日叫彼此起床,但最後和尚下了地獄,屠夫則是上了天堂,原因在於前者每日叫殺豬的起床殺生,後者則是因為每天叫修行的念佛做善事。」這類質疑善惡觀念的提問,在《十殿》的舞台上不斷呈現:善何以為善?惡何以為惡?其間的標準與質問,正是吳明倫想向觀眾提出的反思,並從中叩問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之觀點,也許並非傳統中的那樣機械式且單一教條,擁有標準答案,而是參雜了更多人性與複雜的因素。
但吳明倫自身也坦言,這齣劇的規模是過往從未寫過的。從全劇〈奈何橋〉的「前因」到〈輪迴道〉的「後果」裡,她與阮劇團的團隊,在兩年的時間當中,有一整年的時間,透過實地田野調查進行資料的蒐集,包括向臺灣歌仔說唱(唸歌仔)表演藝術家楊秀卿取經;另一整年則是在不斷地琢磨撰寫中,依照團隊每一位成員給予的反饋做修改。她對此謙虛地說:「我認為我不是最核心的人。」但身為編劇的她,在這整齣劇本的創作過程中,卻如同源頭般的存在一樣重要。
在《十殿》十個故事當中,劇作家吳明倫始終在談的是人比鬼更可怕,其中的因果關係,也並非是純然教條與宿命論,反倒是每位觀眾在看完後會有各自的答案,她直言:「很多時候,因果關係只不過是人們用來安慰自我,獲得支持,並以此解釋一切事情的發生緣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