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雕師之於布袋戲,不只是單純的偶頭供應者,也牽繫著布袋戲團運作順暢與否,其在製作技術與偶頭材料上所做的各種改變,更對布袋戲的演出風格帶來微妙影響。
布袋戲偶雖然僅比手掌再大一點,但極為精巧細緻,無論是頭盔、軟巾、戲服及偶頭皆巧奪天工,其中,堪稱戲偶的靈魂——偶頭則是由專業的刻偶師負責。在刻偶師的巧手下,一尊尊有著各自特色的戲偶得以在戲中展現特色與生命,布袋戲中的經典《雲州大儒俠》其戲偶雕刻之精緻便有目共睹。
自幼懵懂隨父觀戲 掌中戲裏生熱衷
早年臺灣開始有戲班、佛俱店仿刻泉州偶,1949年後,更因為傳統偶的改良,區分出了野台戲偶、金光偶、早期電視偶與如今偏動漫的電視偶。這使得臺灣的戲偶雕刻,有了許多本土的師傅在這塊領域裡,戮力經營,爾後更培育出陳文龍等優秀的布袋戲刻偶師。
布袋戲刻偶師陳文龍擁有刻偶與導播經驗,自幼隨父觀戲與自刻自學,再加上年輕時的片場經驗,讓他在刻偶過程中,能以有別於一般刻偶師的角度去鑽研技藝。然而即使如此,他仍自謙說道:「比起業界內刻偶前輩,我還有許多要學習、努力的地方。」
因為父親對野台戲非常熱衷,陳文龍小時候經常跟著父親四處看戲,廟會或做鬧熱的地方,都有他們父子的足跡,當時布袋戲名師黃俊雄之長兄黃俊卿常在彰化南門百姓公廟演出,他看著看著,就開始起了「自己動手刻」的念頭;但一路走來,他竟然沒有跟任何一位老師學習過,原因是:「當初我想去拜師,但是老師傅都說只傳內,不傳外。」陳文龍說。
沒人教,就自己來。當時有些師傅公開刻給人看,像是彰化的「巧成真」、雲林古坑的「沈春福」等店家都是開放式的,陳文龍就在旁觀摩,從中「偷學」。他笑稱當時的自己猶如「賊仔頭」、「賊仔目」似地在一次次的觀摩中,從中汲取技術,回家後自己鑽研、摸索並從中試著雕刻。
從傳統轉向新創 學習的路途漫長無垠
從此一腳踏入布袋戲刻偶領域的陳文龍,開始不斷四處學習,學著學著他發現傳統刻偶領域既廣且深,「傳統布袋戲偶基本上可分為生旦淨末丑與雜怪,如果你能將《三國演義》與《封神榜》中的角色都刻過一遍,就算刻齊了。」早期,布袋戲角色的區分較為分明,例如生又可分為文生、武生、文老生、武老生四類,旦又可分為老旦、正旦、小旦,但不同的人物與腳色刻畫、臉譜樣貌、頭顱、脖子等尺寸比例都有一定的規矩,陳文龍說︰「就像數學公式一樣,你只要一分小小的做錯,就不行了。」
然而這套數學公式的學習,對當時的他而言,因為沒有任何老師可師從學習,再加上即使他再怎麼努力地去蒐集資料,始終是有限度的學習。他無奈地說:「當時不像現在有那麼多資源,網路也不發達,因此學到後來只能放棄,轉向去雕刻新創的戲偶角色。」
退伍後,他在黃俊雄布袋戲團開始學習雕刻新型專門用於電視上的戲偶。這類要上鏡頭的偶與一般傳統偶或舞台偶有所不同,須注重肌理上的小細節,讓布袋戲偶出現在鏡頭上時,能有更細緻的視覺感受。這就是所謂的「暗刀」。
細說分明刻偶序 新舊步驟大不同
雕刻一個布袋戲偶,須經極為繁複的過程,「傳統中製作刻偶的過程是選材、劈型、粗胚、細胚、裱紙、上土、修飾磨光、上漆粉彩、細部描繪、植鬍鬚(武生)、裝內身,最後配戴完成。」隨著時代環境演變,技術物料變化,甚至是不同時期戲偶的製作原理,也有所不同,陳文龍說明:「傳統布袋戲偶有一定的公式,不必事先在紙上描繪出草圖,但現代偶卻沒有固定的公式,因此在樣貌外型、衣著器具等面向上,須先於紙上繪製出草圖。」
在傳統中,裱紙與上漆粉彩是必備的,但陳文龍在一些新型的布袋戲偶上,省去了傳統裱紙與上漆粉彩的過程,改採用自己研發的技術,讓外觀看起來更為細緻,皮膚肌理更像真人,他創作的不動明王一目瞋視、一目慈眼,幾近真人肌膚的黝黑質感,在室內光線的照射下,如皮膚的毛孔感受栩栩如生。
擔憂偶雕斷代困境 激變思傳承
即使如此費心在戲偶雕刻上鑽研,面對時代的巨浪,陳文龍仍不免感概︰「不久的將來,傳統偶或許就沒人會做了,會面臨斷層。」他嘆了口氣說道:「很少有師傅既會刻傳統偶,又會刻新創偶,大多只會其中一種,因為兩者是完全不同的偶雕技術。」他更強調,傳統偶甚至可說是新創偶的進階內容,因為雖說布袋戲偶演變的過程是一脈相承,但是模樣、規矩卻相當不同,傳統偶所須恪守的規矩、格式,尤為繁複。
而這困境的根本,還是在「經濟」問題。製作布袋戲偶費時費工,但收藏的人不多,收藏傳統偶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迫於生計,大多數刻偶師寧願學習新型偶,因為它較符合大眾審美,也較容易被接受,也因此鑽研傳統偶師傅,便益發稀少了。雖然外在環境困難重重,但陳文龍仍堅守創作,他在布袋戲的偶雕上,戮力創新,並持續不輟地學習鑽研傳統偶的雕刻。他在新與舊的激盪中,改變了許多形式與做法上的呈現,一本初心地完整保留那份熱情與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