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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夢發功誰怕誰-戲曲中女性的心思與情愛奔流

  • 文:施如芳(編劇)
  • 圖:二分之一Q劇場、臺灣豫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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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小姐(陳美蘭飾)魂遊牡丹亭,由柳夢梅接往牡丹亭走了一回。(二分之一Q劇場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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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中女性的心思與情愛奔流,都靠寫作者的舖陳,傳統戲曲中的女性大都情愛戲往內收,講究的是三從四德,但如今進入情感奔放時代,重視女性主義,女作家書寫情愛的筆力又如何拿捏呢!

言必三從四德的女性角色,如果演員表演得好,我是能看的,但自己寫女人,卻嚥不下這口氣,一察覺筆下的「她」扯進了大是大非,透露出奴家、妾身的節烈感,很自然地就開始防衛起來。我不算什麼女性主義者,只是覺得,女人還是多愛自己一點,自私點好看。



偏偏寫的是戲曲,專盯著從內而外扮得美美包得緊緊的女人,琢磨她「踏會到花園,行袂出廳堂」的時代,一旦事與願違,我能拿她怎麼辦?傳統戲的做法,綿綿密密地細想一番哭訴一段,足以了事,但新編戲光抒情可不成。寫了幾齣下來,我發現自己蠻常讓女主角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逃婚、逃家、逃恐怖情人—不管最後有沒有逃開,心志至少和命運對賭過。

柳夢梅(楊汗如飾)和女判客的對手戲。(二分之一Q劇場提供)

夢梅(楊汗如飾)和女判客的對手戲。(二分之一Q劇場提供)




寫崑曲找「情色」線索



要唆使女人逃(或者說,女人說服我她非逃不可),得鋪上足夠的動機。在為二分之一Q劇場寫《掘夢人》之前,我著眼的都是外在動機。《掘》是我第一次做小劇場,第一次寫崑曲,依著導演戴君芳指出的「情色」線索,我第一次精讀了湯顯祖的《牡丹亭》,合作兜出:超愛讀《牡丹亭》的某小姐,因為入戲過深,傷神而死,鬼差前來抓她,發現她不見了,原來臨終之際,某小姐被(自己想見的)柳夢梅接往牡丹亭走了一回,等不到某小姐歸案的地府女判官,也因為翻閱鬼差呈上來當證據的禁書,在某小姐寫滿註記的字裡行間,聽見「俺嫡嫡親親的姐姐」的叫喚聲,竄進了柳夢梅趁深夜要去掘墳的情境,串演起回生路上一邊吃柳夢梅豆腐,一邊協助杜麗娘還魂的石道姑,他們沒想到請起的是某小姐,接下來,某小姐不認柳夢梅,柳夢梅因掘墳被官府砍了頭,又聽說棺打開裡頭是空的,後續發展逸出了《牡》的情節……                                                           


《牡》曲文情節藏春色,〈驚夢〉尤其直露,湯顯祖以色作情,揉著青春、崑腔、表演,早已通過美的認證,傍著名家名劇,我第一次嘗到戲曲欲露不露的「美」味,知道了什麼叫欲望,真要使弄,內在動機比外在動機強大多了。從此,我喜歡寫人心蠢蠢欲動的情態,為豫劇皇后王海玲寫的《花嫁巫娘》,正是受湯顯祖啟發後,我第一次獨力發功讓女主角「做春夢」。


做完春夢,巫娘與瞿言坦然領罪,投湖殉情而死。(臺灣豫劇團提供)


做完春夢,巫娘瞿言坦然領罪,投湖殉情而死。(臺灣豫劇團提供)




春夢窺見女人不甘寂寞


《花》的故事描述:花帕部落長久以來閉鎖在深山裡,族裡的女巫身負侍奉祖靈的職責,終生不得婚戀,負罪脫逃的漢族男人瞿言,偶然闖進部落,與媚金巫娘相遇,進而衝突拌嘴,媚金既怨咒瞿言,又念想不止,當晚夢見瞿言換了模樣,情話綿綿來逗引她,夢醒後,媚金窺見自己春心未死,而有後來不惜犯禁也要救瞿言一命的作為。《牡》的「可以生,可以死」,本於柳、杜青春正好時的情之所至,《花》則是男女各自歷經滄桑後,電光石火式的相知相許,這場春夢的後勁之大,不僅讓媚、瞿在祖靈地發生肌膚之親,當日蝕發生,族人驚恐,以為是祖靈降罰時,他們也能坦然領罪,投湖殉情而死。


這對中年男女莫名其妙地愛到這麼莽撞,若把握不住分寸感,會讓人覺得肉麻當有趣。和我一起進行這場情色冒險的也是戴君芳導演。由於《花》採取的是戲曲少見或不曾見的異質元素,演員的身體再怎麼訓練有素,《牡》的情色表演再怎麼巧妙,因為與本劇不符,戴君芳都不能套用,從服裝、場景到媚金瞿言的訴情、歡好,舞台上一切具體的形象,都是靠高度的想像力和審美品味完成的。不可否認,情欲有話題,《花嫁巫娘》以情欲為根芽,長出愛戀的花花果果,藉著這些花花果果,其實我要剔出的象徵性,是關於活著的趣味和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