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07 年4 月21 日( 六) PM2:30-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 臺灣音樂館2 樓
主持/ 主講人
呂錦明( 臺灣客家山歌團藝術總監)
與談人
賴德和(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音樂學系教授退休)
丘延亮(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副研究員退休)
黃均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民族音樂研究所副教授)
用回憶,用實例,民歌採集五十年的意義躍然紙上。
呂錦明( 以下簡稱呂):
各位來賓大家好,關於今天講堂的主題《民歌採集50 年》你所不知道的事,我個人認為非常有意義,可以讓我們補充很多書面資料的不足, 同時也讓民眾更深入了解當時民歌採集的過程以及艱辛。
當時隊員在採集過後,直接就把帶子交給史惟亮老師以及許常惠老師,工作就算告一段落, 所以後續的整理以及去向,我們都不甚了解。許常惠老師曾說過,有將錄音帶跟文字紀錄存在敦化北路的青年圖書館,之後又輾轉送到杭州北路上的臺灣音樂館,現在因為士林文林路上戲曲中心的建立,才又被送來這。
今天的分享可以分為三大部分,首先是在報章雜誌裡所遺漏的資訊,我們現在加以補充。在民國56 年7 月24 日,開始民歌採集,採集隊員總共十二個人,丘老師是第十三位(當時沒有參加受訓),我們在屏東會合,帶著一個錄音機經瑪家鄉到霧臺鄉,側錄魯凱族以及排灣族最傳統的聲音。丘延亮老師本身是研究民族音樂學,我本身是擔任音樂老師,從事音樂教育工作,直到民國78 年退休後我才全心全意投入音樂研究,尤其客家音樂。
採集過程中可說是非常艱辛,沿途還遇到百步蛇,當時聽原住民朋友說,若打獵時遇到百步蛇,就代表山神提醒今天要休息,切勿上山, 也就是在提醒我們,路上要小心。
丘延亮老師當時也有參與採集,請他跟我們分享當時的過程。
呂錦明( 左起)、丘延亮、賴德和以及黃均人四位專家學者一起帶著讀者回顧民歌採集的意義。
丘延亮老師( 以下簡稱丘):
高中因為不愛唸書,跑去唸神學院,才因緣際會認識排灣族的朋友。在大家都不被允許進去山區時,我就去過了,當時能進入山區的只有兩種人,當地人或傳教士,所以我就跟著他們進去山區,有了山地和原住民的經驗,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跟著呂錦明老師一起進去山區進行民歌採集。一直到1968 年6 月以前,我都在徐州路上的一間日式平房,叫中國青年音樂研究中心,進行音樂研究。
呂:再對民歌採集進行一些補充。因為當時要進入霧臺鄉,原來的產業道路是泥巴路,非常不好走,加上帶的設備非常重,帶的還是當時SONY 的最新機種。原本五個鐘頭的路足足走了八、九的鐘頭,非常難忘。
丘:進入三地門,全部都是石板砌成,非常美麗又壯觀。印象最深刻的是,水門到三地門的路是沒有橋的,要坐流籠過河,在黃昏的時候,路上的蛇非常的多,不是一隻,是一整片都是,因為牠們也要回家,我們就想,那就讓牠們先過吧!可見路途之艱辛。
呂:有趣的是,我們得知去怒村當時有人嫁女兒,會有嫁歌、歌舞、哭嫁,實在很難遇得到, 因此我們又多走四十分鐘去,聽到的時候驚為天籟,在歌舞當中有高泛音,非常類似於現代的音樂,整個發音都不一樣,非常驚艷。
丘:從山區下來之後,因為呂錦明老師跟許常惠老師是另一個團隊,我們在平地會合,回到音樂中心後,當時心情是只想保存和搶救錄音, 把這份音樂傳承下來。
呂:在霧臺鄉錄音的那段時間,居住的都是在原住民石板屋裡,冬暖夏涼,真的很舒適。但很奇怪明明是石板屋砌成卻很多臭蟲,晚上都睡不好,被咬得非常厲害,卻也不好意思說。
民歌採集時,當時史惟亮老師和許常惠老師公開徵求採集隊員,總共一百多位應徵,錄取十二位,參加講習時規定,採集中所有資料都要上繳。大概二十年後,碰到許常惠老師,他問我要不要幫我們整理出版,我心想既然沒人做就自己開始做,才開始著手音樂保存。
臺灣音樂館有非常多資料,也只有這邊才聽得到。民歌採集也不光我們這次,其他以個人或團體都有繼續採集的工作,所有資料也都經過彙整後才發表,真的非常精彩,也歡迎大家來參觀。在師大民族音樂研究所也有特別開一個展區,因此接下來請黃均人老師為我們做說明。
黃均人( 以下簡稱黃):
謝謝剛剛非常精彩的分享。師大音樂系可說是歷史悠久,早在1946 年就成立,我們的期望一直都是想好好保存這些歷史資產,在2004 年的一次教授聚餐上,我們達成了共識,想把這些珍貴的資產好好保存起來,成立了自主性單位, 音樂數位典藏中心,剛好連接上政府的數位典藏計畫,所以也解決經費的問題。過程中陸續把史惟亮老師和許常惠老師的資料搜集起來。當時許常惠老師的資料都存放於國史館,於是和他們合作,除了錄音帶還有非常多資料,我們一一將它數位化保存。
後來才知道,在吳榮順老師的指導之下,已經保存了部分的資料,他當時提到,許多帶子都在很糟糕的狀況下被搶救回來。保存完許常惠老師的資料後,和史惟亮老師的兒子史擷詠合作,他當時在師大兼課,也提供了很多史惟亮老師的資料。史擷詠老師也提到,很多他父親的帶子早在2000 年就無法播放了,臺灣本身環境潮濕,再加上溫度,帶子本身就非常難保存, 所以將其送去英國做破壞性處理,例如烤乾, 把裡面的東西想盡辦法弄出來,但也代表原件會消失。還有許多光碟片,絕大部分都壞軌了, 再加上計畫牽扯到版權問題,之後就沒有再進行處理。
三年之後,我在辦公室接到一通電話。是從德國打過來的,他說透過網站得知我們有在做臺灣音樂保存,提到手邊有許多跟臺灣民族音樂相關資料,詢問能不能協助處理。於是在2012 年德國方來臺灣帶來一些錄音帶和相片,一看不得了,這絕對是有歷史的錄音帶,以臺灣原住民為主的音樂資料,我做這麼多年的文獻保存工作,直覺告訴我這批絕對非常特別且珍貴。
那時剛好數位典藏計畫正要結束,我向中研院申請經費遠赴德國去搶救這些資料,內容包括臺灣傳統樂譜、戲服、樂器、相片以及錄音帶, 我馬上做了口述歷史專訪。訪問了兩個人,歐樂思神父和喬偉先生,德國方告訴我們會有這麼多東西保存在德國,是因為歐樂思神父是史惟亮老師非常好的朋友,史惟亮老師在德國求學階段,曾受到歐樂思神父的照顧。歐樂思神父本身是天主教聖言會的神父,聖言會長遠以來和東方都有密切接觸,在中國大陸做了大型傳教運動,後來被共產政府控制後就離開,身上依舊賦予著使命要和亞洲學生傳福音,因此非常照顧亞洲來的學生,不只是史惟亮老師, 徐頌仁老師也同樣受歐樂思神父照顧。
提到遠赴德國的訪問過程,當時和歐樂思神父見面時紀錄的心情,歷歷在目,抵達德國才真正和歐樂思神父溝通,並取得他完全的信任, 開始將剩下的東西數位化。還記得是約在波昂火車站,但礙於沒有地方讓我們歇息,我們還去了火車站旁邊的麥當勞面交,場面非常感動, 同時我也身負重任,要將這些帶子保存、收藏。我也答應自己要做到兩件事,或許歷史上沒有記載歐樂思神父的貢獻,但他的無私,讓我們可以完整收錄史惟亮老師的資料,我們一定要對他表示感謝;第二件事,幫這批東西在臺灣找到最完整的家,剛剛提到前面幾十年史惟亮老師和許常惠老師的原件都壞了,但沒想到在德國還有這麼一份,因此我們對於這些資產是有責任的。
回臺灣之後,在2013 年3 月,邀請歐樂思神父參加感恩茶會,當時賴德和老師也在場。歐樂思神父提到希望把他在臺灣認識的朋友都邀請過來,其中,最重要的一位就是徐頌仁老師 , 我打給徐老師的時候他非常激動,當時他病重, 師母也提到他已經很久沒出門了,但他依舊堅持我們將時間地點告訴他,能趕到就會到,茶會當天,徐頌仁老師也出席了,而且全程參與直到晚餐結束,後來三個月後徐頌仁老師就離開人世。徐頌仁老師提到,在德國求學時,一直承蒙歐樂思神父的幫助,甚至和師母的婚禮, 他還是主婚人。
兩年後在臺法文化獎上歐樂思神父獲獎,前文化部長洪孟啟飛到巴黎法蘭西學院頒獎,對歐樂思神父是一個很大的殊榮,也是代表臺灣對他感謝。之後在2017 年10 月也邀請歐樂思神父在民歌採集特展開幕上致詞。從德國帶來的檔案裡面包括兩百多頁的德國東亞研究院臺灣檔案,還有來往信件、簡報、節目單、有聲帶、報紙和一些剪報,還有五十六卷錄音帶。除此之外,華歐學社檔案、中國青年音樂圖書館籌備會議記錄、史惟亮老師寫給歐樂思神父的信、1966 年和許常惠老師一起成立的中華民間音樂協會相關資料、中華民族音樂研究中心工作簡報、臺灣山地民歌研究計畫還有張建永訪問陳達的錄音帶等等。這些錄音帶目前已經都完成數位化,也都公開在臺灣音樂館,民眾有興趣都可以去欣賞。
圖左:呂錦明回想當年依舊意氣風發,回溯民歌採集意義。
圖右:賴德和認為民歌採集讓臺灣有了音樂的根。
賴德和( 以下簡稱賴):
當年民歌採集時,我還是國立藝專的學生,所以無緣參加採集活動。民歌採集日記每天刊登在新生報上,連載了十天的報紙,許常惠老師在結論表示:「除了採集、整理、研究、出版還要發表」,這些某部分都還沒完成,我們後輩還有使命要去保存。我是一個學作曲的人, 我敢說我是民歌採集最大的獲益者,因為這些資料其中一份在東海大學,我當時剛好在東海兼課,在1973-1974 年間,由於史惟亮老師的推薦,羅芳華主任(Juanelva Rose, 1937-)希望我協助東海大學成立的「民族音樂與教會音樂研究中心」,整理史惟亮與許常惠將民歌採集的錄音資料,進行轉錄、採譜以及登錄建檔等工作。所以每一首我都聽過,其中有戲曲, 有南管北管,有原住民組曲。當時不知道那有多珍貴,現在回想起來的那兩年簡直是被加持, 那麼辛苦採集得到的資料,變成我的養分,自然而然變成自己創作泉源,後來才有了鄉音系列的五首作品。
呂:民歌採集運動後產生很多漣漪,我花了三十年栽在客家的酸菜缸裡,這些都是民族的聲音, 點點滴滴都是珍貴的史料,非常慶幸當年有參與民歌採集,同時也希望,把臺灣這些美好的聲音流傳下來,這也是史惟亮老師和許常惠老師的心願,我也要說,若沒有臺灣音樂館,若沒有歐樂思神父的幫忙,這些都找不到了,這麼多有心人士在做這個工作,盡力的去保存臺灣美好的聲音,我們不要遺失它。
丘:五十年來,臺灣環境變化非常大,不管好壞這麼長一條路走到今天,回想當年去田野採集沒有官方許可是非常危險的,也可以看出當時環境的艱辛,但慶幸的是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也有東西保存下來,也算是為臺灣民族音樂盡了一份心力。
黃:感謝臺灣音樂館記得五十週年的日子,並舉辦展覽,也花了很多時間投入。我也很榮幸能與他們一起與談,真的是碩果僅存的前輩們。站在保存資產的立場,我很高興能夠將這些資料,透過數位化的方式保存下來。從德國來的五十六盤錄音帶都保存好了,還是需要大眾去關心。畢竟對臺灣,我們丟掉了非常多珍貴的東西,但對德國人來說,保存歷史資產是很理所當然,對我們來說卻很稀奇,找到了反而會感到驚喜、開心,這是我們需要反思的,最後仍然希望大家能多關心臺灣文件保存工作。
圖左:學者黃均人認為檔案管理有助於建立國家的光榮感。
圖右:學者丘延亮親身經歷當年採集,為臺灣的音樂文化累積了重要資產。
透過對談、回憶,讓這段歷史得以重新被當代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