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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京劇人才是淚和汗養成

  • 次標題:第131期-2020/08
  • 文:郭士榛
  • 圖:劉德媛、國立臺灣戲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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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八年》朱民玲詮釋妲己之溫柔撫媚又狡詐的多重人妖性格。
簡介

不論寒冬溽暑,每日清晨5點20分,天剛破曉,透著灰濛濛的微亮,位在內湖的國立臺灣戲曲學院,響起明亮的鐘聲,一群十多歲的孩子們,有紀律地快速起床洗漱後,5點50分準時集合在排練場,並於老師的指導中開始早功的晨課。

國立臺灣戲劇學院,早期為復興劇藝實驗學校(復興劇校),自1957年創校至今仍保有練功課程;傳統京劇的一代代人才都是抱持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決心,接受師傅的嚴格訓練而成,其中,基本功與吊嗓子的練習更是不能輕忽且須貫徹的過程。

京劇200年 成就歷史不朽魅力

傳統京劇經過200多年的發展,如今傳統劇碼已累積約有1,300多齣,其中300400齣為較常演出的,之所以能夠世代延傳,受到觀眾如同現代年輕人追劇、追偶像般的狂熱喜愛,主要是因京劇戲曲中生、旦、淨、末、丑,各行當都有一套表演程式,唱念做打的技藝各具特色,是許多民眾生活中最佳的娛樂,甚至於2010年,還獲選進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名錄。

早年傳統京劇是由戲劇班起家,清朝乾隆55年(1970年),來自南方的四個徽劇戲班:三慶班、四喜班、和春班、春台班(稱為四大徽班)陸續來到北京,史稱「徽班進京」。現任臺灣京崑劇團劇務組組長臧其亮表示,以往都是較窮困的家庭才會將孩子送至戲班或劇校學習一技之長,甚至家長還要簽下生死狀,指明孩子被打死概不負責,因此過去一般家庭是不會送孩子去學戲;加上學戲之路格外嚴謹辛苦,由電影《霸王別姬》、香港洪金寶七小福的故事中可窺見其艱辛歷程。到了現今,這套嚴謹的訓練方式依舊被保留了下來,但因時代更迭,社會觀念變化,不再接受打的教育,連學戲老師都要以「鼓勵」取代責打帶領學生。

10歲入劇校 翻、滾、撲、打樣樣來

要了解學戲孩子辛苦一面,就必須走訪一趟國立臺灣戲曲學校。臺灣京崑劇團副團長丁揚士、臺灣京崑劇團劇務組組長臧其亮,以及臺灣京崑劇團當家花旦朱民玲,三位皆屬5年級世代,他們都約在10歲左右,先後進入當年知名的「復興劇校」、「國光劇校」學戲。丁揚士、臧其亮均指出,當年雖然才10歲,但一入校,男生一律先剃個大光頭,丁揚士感受特別深刻,「每個月放假回家,坐公車由車窗玻璃反射看到自己的大光頭,都覺得挺可愛的,我也答應爸爸要好好學習,加上自己對戲曲也有興趣,因此下定決心留在戲校努力練習。」

在戲校上課不分男女,每天一定要練功,早上520分起床,洗漱後還沒吃早飯就得上第一堂「早功」又稱「毯子功」,是傳統戲曲中對手、腰、腿動作的訓練課程。8點至12點則是「二堂功」(現稱基本課),翻跟斗是必修課程,像鷂子翻身、涮腰、飛腳、旋子、探海、鐵門檻、朝天蹬等都屬於腰腿功。臧其亮說明,一位京劇演員沒有腰腿功夫,就無法靈活自如地掌握身體重心的轉移騰躍,腰腿功更是使演員身段動作優美協調的關鍵。

回想自己練功過程,三位老師都大嘆「真的不好玩」,每日早晨鐘響的第一件事就是倒立,「老師會說立3秒鐘,但那是無止盡的3秒鐘,一定要所有近40位學生同時倒立成功,才可結束。」丁揚士表示。這不知過了多久的「3秒鐘」,讓他們流下不知多少眼淚與鼻水摻雜的汗水。

劇校管教不偏差 父母皆放心

早上起床練的皆為軟功夫,接續二堂功,練壓腿、跑圓場、掃膛腿下腰、甩腰等都是基本功,訓練方式和過程日日始終如一,只要動作不到位,老師立刻藤條伺候,每日的挨揍如家常便飯,「一直練了8年,直到腰力、腿力足,所有動作都到位。」

除了肢體的練功,唱腔和表演也是嚴格訓練的重點,學生們在升上國一後,老師會依學生的形體、樣貌、聲音、舉止行為,找出適合的行當,也就是生、旦、淨、末、丑角色,選定後一年的適應期稱「假分科」,若有不合適,老師們會再討論重新調整。一旦分科確定後,老師會針對不同角色來教戲,那又進入另一種考驗。

傳統京劇會受觀眾喜愛,無非是因演員扮相好、嗓音好、武功好、戲好看,而每齣精彩絕倫的戲碼皆是老師的心血,因此分科後的練習更是嚴格,「即使排練時因錯誤被打罵,戲中該笑仍要笑,每位學生都戰戰兢兢。」艱苦學習過程丁揚士歷歷在目。

三寸金蓮裹小腳 為求藝術忍劇痛 

臺灣京崑劇團當家花旦朱民玲學的是花旦和刀馬旦,除了早堂功和二堂功的訓練都要學習外,分科後就隨著國內知名刀馬旦戴綺霞老師學習,從國小5年級開始至高中畢業共8時間,「旦角一定要學會踩蹺、紮靠、綢子(彩帶),以前沒有周休二日,課要上至周六中午,一、三、五學踩蹺,二、四紮靠,周六半天練彩帶。」談起早些年的辛苦日子,朱民玲不喊苦。

古時女人都要有三寸金蓮的小腳才美,而花旦、武旦的「踩蹺」就是裹足,以前踩硬蹺(木頭),現在踩軟蹺(軟塞),朱民玲指出,當時穿的蹺子是木製腳墊,尖而小,約三寸長,外面套繡花小鞋,穿時要綁得很緊,演員只能憑兩腳的腳尖行走,「踩時非常痛又麻,因支撐全身使腳心和腿都很酸,解開來腳上都是勒痕,血液不流通腳紅通通,還要會走、跑、蹲、翻,真的很辛苦。」

朱民玲強調,因為腳尖架高了,距離地面又遠,還要做些高難度的踩蹺走凳、踩蹺踢石子等蹦跳動作,心理障礙只有靠自己釋放,剛開始老師會稍加攙扶,也會讓學生扶牆站起,來回幾次後,再做不好老師就要罵人了,「老師要學生趕快進入狀況,因為小孩成長速度快,不論身子筋骨都要趁年紀小開始練。」朱民玲說,從小到大,他們這群「戲子」的童年生活特別不同。

倒嗓想唱戲 靠自己勤練找方法

朱民玲從自身經驗指出,旦角要求嗓音好、扮相好、武功也要好,最重要還要有戲,沒有戲就沒有眼神,無法吸引觀眾,尤其現今已不是聽戲年代,內心戲老師需不斷講解,讓學生揣摩。看朱民玲排戲時,老師手上拿著棍子,「這棍子是為排練時保護他們,引導他們動作,傳統來說是不打不成角色,但現在只能用引導方式。」朱民玲感慨:「學戲這行真的是不打不成材,愛的教育很難施行,沒有當年老師嚴格的訓練,不會有今日的我。」

京劇演員最怕嗓子出問題,尤其14來歲變聲期對男生殺傷力更強,「倒嗓,嗓子會又沙啞又悶,可改走不需以唱為主的行當,文武場或後台管衣箱,若想仍有嗓子唱戲,就須自己努力練習。」丁揚士回憶過去他倒嗓時會試著尋找適合自己聲線的發音位置,並持續練習,以維持唱戲發聲的最佳狀態。朱民玲也表示,學習京劇這門藝術一定要吃得了苦,因為這苦到最後會變成甜味,如倒吃甘蔗一般,「學這行一定要有支撐點,就是自己有興趣。」

戲曲學校屬公費,進入學校後,無論生活或學藝都由老師照顧,丁揚士表示,老師就像家長一樣帶著他們這班孩子,「小時管教的結果是讓學生長大後可以獨立生活,不只是進劇團,在別的行業也可立足,即使不唱京劇也可去其他劇種教團員練功,擔任影視界導演、武術指導等等,發展面向廣闊。」正因為深知老師的初衷,京劇人大都抱持感恩的心,那猶如家人般養成的情感,也常在京劇人身上與互動間看見;那感恩與珍惜,也融入戲劇成了渲染觀眾情感的觸媒。